漫长的自诉结束了。
裂界之中,只剩下无声的寂静在蔓延。
休伯利安舰桥上的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即便是秦白果,此刻也能从她那平静的叙述中,感受到那跨越无数年的悔恨、孤独与深沉的悲哀。
秦白地沉默着,他能够理解那份执念,也能感受到那份醒悟后的绝望与释然,因为系统给予他的那些记忆中,这样的故事不在少数。
他看着眼前这个恢复了原本形态,眼神清澈却承载了太多沉重的“旧人”,心中的战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那么,”秦白果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现在选择投降,之后……有何打算?”
娑抬起头,绯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罪孽深重如我,本无颜面再提任何请求。但……”她看着秦白果,眼神带着最后的、一丝微弱的期盼,“我恳求你,秦白果。在我臣服之后,或者,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能否……前往弗楼沙的遗迹?”
“那里,早已是一片被虚无侵蚀、被我的执念污染的死寂之地。
它不该再以那种破碎而悲哀的姿态存在下去,那是对所有逝去亡魂的亵渎。
我希望……你能用你的那股火焰,为我那早已死去的故土,举行一场真正的、彻底的葬礼。
让它安然地沉寂下去,而不是作为一个失败的标本,永恒地展示着我的愚蠢与罪孽。”
这个请求,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为一个逝去的文明举行葬礼?
娑继续说道:“作为回报,亦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赎罪券’……”
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而纯粹的光芒,那光芒并非虚数能,而是更接近一种本源的生命力量与规则凝聚体。
“我自愿放弃‘娑’的一切,将我的核心、我的本质,以及我对虚数与量子的一部分理解,凝聚成形。
我待在裂界的时间太久、太久,早已与裂界融为一体,成为你们地球人口中的‘崩坏兽’
所以,我请求……成为你的‘伴生崩坏兽’。”
光芒在她掌心汇聚,最终化作一枚拳头大小、内部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与轮回流转的光茧,那光茧散发着温和而强大的波动。
“这不是奴役,亦非契约,而是一种……共生与见证。
我想伴随你,见证你所行走的道路,见证那些鲜活的生命如何创造属于他们的未来。
或许,在漫长的旅途中,我能以这种方式,稍稍弥补我过往的罪孽……
同时,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确保弗楼沙的最后一缕痕迹,是以一种……不再带来毁灭的方式,存在于世。”
她托着那枚光茧,递向秦白果,眼神平静而坦然,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也是我……唯一能走的,通往‘未来’的道路。”
秦白果看着那枚光茧,又看向娑那双充满了复杂情感——释然、恳求、疲惫以及一丝新生的希望的眼睛。
他深知接纳一个曾经如此强大的存在作为伴生崩坏兽意味着什么,风险与机遇并存。
但更重要的是,他从中感受到的,是一个迷失者最终的醒悟,一个孤独灵魂对救赎的渴望,以及一个文明……最后的回响。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扫过休伯利安,扫过舰桥上那些关切的面容,最终,重新落回娑的身上。
当秦白果的手指触碰到那枚温润光茧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没有预想中的能量冲击,没有灵魂层面的剧烈震荡,只有一股庞大、精纯、却又带着无尽沧桑与悲悯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星河,无声无息地涌入秦白果的识海。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枚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的识之律者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将光茧内部的结构与信息剖析、映照得清清楚楚。
结果令他心神剧震——那光茧之中包裹的,并非什么力量核心或规则碎片,赫然是米家世界观中一个生灵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东西——灵魂!
是“娑”,或者说“薇塔”这个存在,剥离了所有力量外壳、卸下了所有执念伪装后,最真实的自我!
她竟然真的……将一切都交托了出来。这份“投降”,远比任何力量契约都要沉重,这是将自身存在的最终解释权,完全奉上。
既然如此,秦白果也没有丝毫拖沓,立马将一道烙印打入了娑的灵魂内。
娑感受着来自灵魂的束缚,绯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里,不再有苦涩,不再有嘲讽,只有一片如同雨后初晴天空般的澄澈。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空灵而缥缈,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谢谢你……愿意承载这份……过于沉重的过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形彻底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道无比柔和、蕴含着庞大灵魂信息与本源的流光,如同归巢的乳燕,主动投入了秦白果掌心那枚光茧之中。
光茧骤然亮起,散发出温暖而不刺眼的光芒,其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转,如同呼吸。
秦白福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完整的、强大的、却又无比温顺的灵魂,正毫无防备地栖息于这光茧之内,与他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超越言语、直达本质的深刻联系。
这种联系并非主仆,更非束缚,而更像是一种奇特的“互利”。
他能感知到她那浩瀚记忆的一角,感受到那份跨越无数年的悲伤与最终的释然,同时也感受到,自己那属于“薪炎”意志的力量,正如同温和的泉水,缓缓滋养着光茧中那略显疲惫的灵魂。
她选择成为他的“伴生崩坏兽”,并非为了获取力量,而是为了找到一个锚点,一个能让她这艘在执念之海中漂泊了太久的孤舟,最终得以停靠、并获得新生的港湾。
同时,她也以这种方式,将她对虚数能、对裂界、对文明本质的独特理解,化作了一份可以被他逐步汲取、学习的宝贵知识库。
秦白果感受着这一切,忽然察觉到自己和薇塔之间居然出现了一丝联系,他将目光投向薇塔,不由得轻笑一声。
也该是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休伯利安的舰桥上,一直紧紧注视着这一切的薇塔,浑身猛地一颤。
在她与娑之间那原本坚韧无比、代表着同源而生的意识联结,刚刚发出了一声只有她能听见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轻响——然后,彻底断绝了。
一直束缚着她、定义着她、也让她无比憎恶的“源头”,消失了。
预想中的狂喜并没有立刻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空虚感,仿佛一直支撑着世界的某根支柱骤然崩塌,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踉跄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
薇塔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曾经无时无刻不感受到的、来自“主体”的牵引与压制,此刻荡然无存。
她自由了。
真正的、彻底的自由。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空?仿佛被挖走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她怔怔地望着秦白果手中那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光茧,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解脱,有茫然,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那个偏执的、疯狂的、却又承载了她们共同起源的“怪物”,真的……以这样一种方式,“消失”了。
“疯子……”薇塔低声重复着这个她骂了无数次的称谓,声音却带着一丝哽咽,“到最后……还是把所有的烂摊子,和所谓的‘希望’,都丢给了别人……”
但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那条通往只属于“薇塔”的人生的道路,此刻,真正地、毫无阻碍地铺展在了她的脚下。
随后,在薇塔的笔记里,多出了这么一条记录。
“祂不在意评述,亦无需墓志铭。
我不会哀悼, 也毫无欣喜, 更不会步其后尘。
以我的「自由」向「虚无」致以告别—— 再见了, 最后的弗楼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