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子乍见身旁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和雀斑清晰可见,似曾相识,便问道:“莫乌,我们在哪里见过面?”
阿米子称呼这个莫乌,便是杜鹃。杜鹃和党参结婚两年多了,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上级一纸调令,将她从团政委的位置,调回延安,担任延安中央妇女工作委员会副主任。
杜鹃拉着阿米子的手,笑呵呵地说:“阿米子,你不记得了,一九三五年,我与你的车前哥哥,在你的家乡若尔盖,住了一天一晚呢。”
“哎哟喂,莫乌,我想起来了!当年,你饿得面黄肌瘦,活脱脱没个一个人形。莫乌,你现在变化太大了,稍微长胖了一点,但头发也白了不少呀。”阿米子说:“莫乌,车前哥哥,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杜鹃说:“阿米子,你的车前哥哥,依然和当年一样,龙精虎猛,光彩照人。”
“莫乌,车前哥哥什么时候回延安?”
“阿米子,你别心急。”杜鹃指着我二伯母灵芝说:“这位便是你车前哥哥所在部队团长的夫人,叫灵芝。她可能知道车前更多的情况,你去向问她。”
阿米子不晓得是什么是羞涩,什么是拘谨,走到我二伯母灵芝的面前,问:“莫乌,你好!”
我二伯母灵芝,右手抱着两岁半的儿子无病,左手牵着五岁的女儿无恙,腹中还怀着一个孩子无忌,步履有点蹒跚,轻声说:“阿米子,你好!”
“莫乌,请问你,车前哥哥什么时候回延安?”
我二伯母说:“阿米子,我告诉你哒,你车前哥哥目前是代理团长,一时抽不开身。我丈夫瞿麦,是原来的团长,因为在黄土岭战役,身受重伤,在延安养了一年多的伤,目前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过,赤芍首长听说你们要来延安,他已经安排我丈夫瞿麦,提前返回了河北阜平县。你车前哥哥,应该在三五天之内,返回延安。”
“莫乌,谢谢你!谢谢你萨乌!”
“阿米子,我告诉你一个特大的喜讯,我们的赤芍首长,将亲自为你和车前,举持婚礼。”
阿米子说:“哪位是赤芍首长?”
灵芝说:“就是刚才和小罗扎拥抱的大个子首长啊。”
阿米子惊讶得跳起来,拍着手板吹呼道:“我阿米子当真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杜鹃拉着阿米子的右手,边走边说:“阿米子,今天晚上,赤芍首长要你们的到来,举行欢迎宴会,你准备唱一些什么的歌?”
阿米子说:“两位莫乌,我唱一首《萨几嘎嘎》,好不好?”
杜鹃和我二伯母灵芝,灵芝的大女儿无恙,无恙的弟弟无病,还有十多个女战士,挤住在一个窑洞里。
走到窑洞的门口,我堂姐无恙,拉着阿米子的手说:“姐姐,你先唱给我们听一听,好不好?”
阿米子蹲下身子,抚摸无恙红苹果一样的脸,说:“小妹妹,莫乌唱给你们听。”
嗬哦哦!嗬哦哦!
每当我看见天上的鸿雁,
就会想起自己的父母。
每当我听见布谷鸟欢叫,
就会想起故乡的姐妹。
嗬哦哦!嗬哦哦!
阿米子来延安三天,几乎天天踮起脚尖,了望东方,盼着车前哥哥归来。
一十六年以前,我们西阳塅里,有一个从没有进过学堂门的小伙子,从十三岁开始,便在篷卢府杨家宫保胡子做长工,每做一天功夫,便从田埂上挖下一团半干半湿的泥土,搓成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泥团子,放在太阳下晒个大半干,做完功夫回到家里,便放在后院里半个人高的腌菜坛子里,等到年底,再将泥团子掏出来,与东家结算工钱。
哪晓得家中的拄拐打戳的娘老子,平时不怎么管闲事,偏偏到了过小年的那一天,突然心血来潮,看到腌菜坛子坛沿上没水了,怕坛子里的腌菜,进了空气后发霉臭,便揭开瓦盖子,看到里边全是黑乎乎的泥团,舀了半木桶水,想把坛子洗干净,但坛子太高,小脚老太太只好作罢。
等到腊月二十六日,车前与东家的管账先生前来对账,车前往腌菜坛子一掏,里边全是稀泥。
管账先生说:“车前,别啰啰嗦嗦,快把你的记功小丸子掏出来,我来点数。”
车前问小脚老太太:“娘老子,你是不是往坛子里灌了水?”
小脚老太太说:“是呀,腌菜坛子不洗干净,怎么用?”
车前说:“娘老子,你当真是多管闲事呢!坛子里装着我做功记数的小泥丸子,你倒上水,我怎么与管账先生对账?”
管账的先生笑道:“车前,你真是个功夫大坨子!”
从此以后,我们西阳塅里,都把车前叫作功夫大坨子。
当真是时势造英雄,当年的功夫大坨子,如今的八路军副团长车前,虽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灰色军装,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真是英姿勃发,骑着高头大马,回到了延安。
阿米子听到战马嘶鸣声,丢下我堂姐无恙,奔出窑洞,有点迷惑地望着车前,放缓脚步,轻轻地问:“你是车前哥哥?”
阿米子并不觉得害羞,倒是梧桐树一样高大的车前,心脏却在剧烈跳动,说:“阿米子,阿米子,我就是车前,车前。”
阿米子兴奋地叫道:“天哟,天哟,你当真是我阿米子的阿黑哥!阿黑哥!”
一个纵跃,娇小玲珑的阿米子,扑到车前的怀里,双手抱住车前的脖子,又是亲,又是吻,又是流泪。
车前感觉大脑不听自己指挥,如果抱住阿米子,围观的战友们越来越多,生怕别人笑话,如果不抱住阿米子,阿米子势必会摔倒在地上。
听得我堂姐无恙在问我二伯母灵芝:“妈妈,妈妈,车前叔叔和阿米子姐姐,在玩什么游戏?”
我二伯母说:“无恙,无恙,你快回窑洞,你弟弟在哭,你去哄一哄。”
我二伯母的喊声,惊动了阿米子,慌忙松开车前的脖子,溜到地上,牵着车前的手,大大方方朝窑洞走来。”
听说车前回来了,小罗扎和阿米子的阿达,由社工部的李部长、妇女会杜鹃副主任陪同着,来见车前。
车前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连忙行了军礼。
小罗扎说:“车前,当年,你为了救阿米子,腿部曾经受过伤。我问你,如今天气变化的时候,受伤还痛不痛?”
“阿细泼,对于一个男人,一个军人,这点伤算得了什么?”车前说:“当年,您给我用的骨伤药,当真是灵丹妙药。这七八年来,我再没有复发过。”
戴着眼镜的李部长说:“阿细泼兄弟,阿米子,车前,这一场跨民族、跨传统的传奇婚礼,赤芍首长的意思,定在农历的七月初七。七月初七,正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大吉大利。”
阿米子的阿达说:“好呢,好呢,就依赤芍先生的指示办吧。”
杜鹃问车前:“我问你一件事,陈墨旅长给独活下了一道指示,命令正定县抗日游击大队的大队长独活,务必在七月一号这一天,与紫芙同志结婚,他们执行了没有?”
“谁敢违抗军令?”车前说:“他们结婚了。”
“这就好。”杜鹃说:“赤芍首长同样给你下了一条命令,命令你一生一世,务必全心全意、好好爱着阿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