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民的心情有些忐忑，等待着电话接通的嘟嘟声。
短暂的等待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年轻、清晰且沉稳的声音，不带太多情绪，但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沈省长您好，我是苏哲。”
“苏市长，你好！”沈仲民立刻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热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沈省长，请问有什么指示？”
苏哲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指示谈不上，苏市长太客气了。”
沈仲民干笑两声，斟酌着词句。
“是这样，我听说...京海市高新区那边，关于坂和精工项目用地，出现了一点...小分歧？”
“不是分歧，沈省长。”
苏哲纠正道。
“是市里经过研究，决定纠正之前的一个错误。那块地的审批手续本身是完备的，已经合法授予了本土企业卫东电子厂。
市里之前作出收回的决定，程序不当，缺乏依据，现在予以撤销，恢复卫东电子的合法权益。这是依法依规办事。”
沈仲民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得胸口一闷，赶紧说道：“苏市长，你坚持原则，依法办事，这个态度我是非常欣赏的！但是呢...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从更宏观的角度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他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具说服力。
“坂和精工这家企业，实力还是很雄厚的。他们是专业生产汽车安全气囊和相关精密部件的，这在全球都属于高技术含量的产业。
苏市长，你知道，我们大夏的汽车工业正在腾飞，但像安全气囊系统这样的核心零部件，很大程度上还依赖进口。引进坂和精工，填补产业链空白，这对我们省，甚至对全国的汽车产业发展，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啊！”
他听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反驳，觉得似乎有戏，语气更加恳切了几分。
“而且，苏市长，我们也要考虑国际观瞻，考虑整体的营商环境嘛。外资企业来投资，看重的就是我们的政策和信誉。如果因为这点...
这点历史遗留问题，就让一个已经初步落地、投入巨资的外企项目搁浅，会不会让其他外商产生疑虑，觉得我们的投资环境不稳定？
这对我们后续吸引高端外资，恐怕会产生不利影响。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对坂和精工这样的优质外资企业，要求不要那么严苛？适当照顾一下外资的情绪，也是为了更长远的发展大局嘛。
希望苏市长能从全省，乃至全国产业发展的大局出发，再慎重考虑一下，这块地，还是优先保障给坂和精工，至于卫东电子厂，市里可以另外选择优质地块，给予更优惠的条件进行补偿嘛。”
他说完，屏住呼吸，等待苏哲的回应。
他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抬高了坂和精工的重要性，又点明了可能的外交和营商影响，还给出了补偿方案，于公于私，对方都应该给个面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苏哲清晰而冷静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
“沈省长，您说的汽车产业链的重要性，我认同。吸引高质量外资，优化营商环境，也是我们一直在做的工作。”
沈仲民刚觉得心中一松，苏哲的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建立在公平、法治的基础之上！坂和精工项目至今没有与我们签署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投资协议，土地出让的法定程序也远未完成。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仅仅凭借某些人的口头承诺，就强行占用已经合法授予其他企业的土地，甚至开始施工建设，这种行为本身就不是在遵守我们的市场规则，而是在试图巧取豪夺！”
苏哲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冷峻的力度。
“这不是在投资，这是在破坏我们的投资环境！如果为了引进外资，就可以无视我们自己的法律法规，肆意损害本土企业的合法利益，寒了本地企业家的心，那这种外资，不要也罢！这种所谓的‘营商环境’，不得分也罢！”
苏哲停顿了一下，随后反将一军。
“沈省长，我希望您也能从大局出发考虑一下。保护和支持本土民营企业健康发展，让他们敢于投资、安心经营，同样是关乎经济发展全局的大事，更是关乎民心向背的大事！
京海市的老百姓，特别是那些为我们这片土地流过血汗的老一辈，都在看着我们如何处理这件事。
照顾外资情绪的前提，是必须先照顾好在我们自己土地上辛勤耕耘的企业和百姓的情绪！这件事，市委市政府已经有了明确决议，必须依法纠正，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哲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逻辑清晰，立场坚定，直接把沈仲民所有的理由都顶了回去，甚至隐隐指责他是在损害本土企业和百姓利益。
沈仲民握着话筒，脸皮发烫，尴尬得无以复加。
他一个副省长，如此低声下气地跟一个市长商量，竟然被对方毫不留情地驳斥回来，每一句话都像耳光一样抽在他脸上。
他胸中一股火气猛地窜起，几乎要压抑不住。
按照他平时的脾气，早就该厉声训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市长了。
但一想到苏哲那深不可测的背景，想到沙瑞金可能的态度，那股火气又硬生生被他压了下去。他惹不起。
这种憋屈感让他几乎内伤，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和无奈的威胁。
“苏市长！你这样坚持，造成的国际影响太恶劣了！坂和精工方面如果抗议上去，甚至影响到省里乃至更高层面的外交考量，这个责任...
而且，如果你硬要坚持这么做的话，今后，省里面，尤其是我分管的这个工业、招商引资这一块，很多工作……很多资源，恐怕也很难再向京海市倾斜！我们之间的合作，会遇到很大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