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洛邑城头,刚刚由张景带人加固过的城门楼内,秦臻迎风而立。
风,起了。
带着麦田的焦糊味,带着铁甲的冰冷,带着大战将临的血腥。
砺剑数载,造势数月,谋算数局,终局之战的帷幕,即将在洛邑、巩邑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轰然拉开。
.........
五国联军庞大的队伍,迅速碾过秦军主动放弃的广阔前沿地带。
士兵们脸上。带着连日“胜利”的亢奋与对秦军“虚弱”的蔑视。
在这疾速推进的五天里,他们三次遭遇了那些还“来不及”完全撤退的秦军零星驻守部队。
每一次遭遇都短暂,且毫无悬念,成了滋养联军骄狂的养料。
仓促集结的秦卒,装备多显老旧,人数不过数百或千余,面对联军的先锋斥候或前军小队,往往只进行象征性的抵抗,射出几轮稀稀拉拉的箭矢,或者虚张声势地呐喊几声,便在联军真正的主力压上之前,仓皇丢弃旗帜、辎重车辆,甚至一些破损的甲胄兵器,狼狈不堪地向后溃逃。
每一次这样的“胜利”,都像一剂强心针,注入联军高层。
斥候的报告、将领的亲眼所见、士兵们口口相传的“秦军不堪一击”,层层叠加,尤其让魏沾、栗腹等人更加笃信那份“秦国内虚”情报的准确性,再无半分怀疑。
“看!又是这般景象。秦人已是强弩之末,连殿后之卒都如此不堪一击。”
魏沾骑在马上,指着前方遗弃的秦军营垒和满地狼藉,声音尖利刺耳,脸上洋溢着病态的红光:“什么虎狼之师?分明是丧家之犬。”
栗腹抚摸着马鬃,嘴角咧开,瓮声瓮气地附和:“庞帅,春申君,此乃天助吾等也。秦人连这些据点都守不住,其兵力空虚、士气低落,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抢收沿途的麦子,妄图学那李牧坚壁清野。
饿死我们?笑话。”
言罢,栗腹策马立在一处刚被烈焰舔舐过的焦黑田埂旁,指着田里残留的枯黄秸秆和焦糊气息,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一种“洞察真相”的得意。
联军主力踏过焚烧后焦黑的田野,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烬和未散尽的焦糊味。混合着泥土与血腥气,形成一股奇异而肃杀的氛围。
庞煖勒住战马,目光扫过那些田地里枯黄倒伏、未来得及收割便被付之一炬的秸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坚壁清野…秦人做得如此决绝,倒显出几分困兽犹斗的疯狂。
但魏沾和栗腹那充满“洞察”与“自信”的话语,却也如毒药般渗入他的判断,试图消融那点不安。
连日来不断上演的“溃退”景象,确实有力地“佐证”了那份“秦国内虚”情报的真实性。
“李牧之策,需有稳固后方与坚城可依,方能持久耗敌。”
项燕策马来到庞煖身侧,声音洪亮,带着楚军特有的傲气:“此此地乃四战之野,无险可凭。秦人焚粮不过是徒劳挣扎,妄图延缓我浩荡兵锋罢了。
我军粮道,自有我大楚国倾尽府库,舟车络绎,源源供给,支撑此役足矣,何须在意这些许焦土烂谷?
秦人妄想以此断我粮道?不过是痴人说梦。
他们越是这般疯狂,越证明其心虚力竭,已是山穷水尽。”
他看向庞煖,眼神灼热,继续说道:“庞帅,战机在前,岂容半分迟疑?当速进,直捣洛邑、函谷,毕其功于一役,与秦军决战。”
项燕的话,瞬间点燃了周围将领的热血。
庞煖心中的天平,被这汹涌的求战声浪和眼前的“事实”彻底压倒。
疑虑被强行压下,一种“机不可失”的紧迫感攫住了他。
“不错!”
他猛地一挥手,高声道:“秦人确是黔驴技穷,唯余此等下策。时间尚早,传令前军,加速推进,今日日落之前,大军务必进入洛邑地区核心。明日,需兵临洛邑城下。”
“喏!”传令兵飞驰而去。
军令如山,庞大的联军队伍再次蠕动起来。
士兵们踏着前几日同袍“胜利”的足迹,带着对胜利和战利品的渴望,带着被“虚弱秦军”不断强化的信心,浩浩荡荡地向洛邑压去。
当日下午,申时三刻。
五国联军的前锋,终于踏入了洛邑平原的边缘区域。
此地距离洛邑城,已不足六十里。
大军迅速停下,士兵们开始扎营,连绵的营帐迅速覆盖了这片曾经富饶的土地。
旌旗林立,猎猎作响。
斥候如同离巢的群蜂,向着四面八方,特别是洛邑城和函谷关方向铺洒开去。
当夕阳的余晖将连绵的营帐染上一层血色时,联军中军大帐内的气氛,被一份刚刚送达的紧急军情骤然点燃。
“报~~~”
一声带着惊愕与难以抑制兴奋的嘶喊,撕裂了联军中军大帐的沉闷空气。
一名斥候队长几乎是扑跪在庞煖、黄歇、项燕等人面前,胸膛剧烈起伏:
“禀纵约长!禀主帅!函谷关……函谷关关门大开!秦军主力……主力数万,正大举前出。”
帐内,原本正在议事的将领们,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斥候身上。
斥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气息,语速极快:“秦军主力正于洛邑、巩邑两城之间,大举构筑营垒工事,深挖壕堑,广布拒马鹿砦。
营帐连绵,观其规模,集结之兵力……恐不下二十万众。”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充满震撼与狂喜,“他们…他们摆出了堂堂正正之阵,似欲在此洛邑平原之上,与我联军决一死战。”
“什么?”
“函谷关……弃守了!”
“主动前出,在平原列阵?”
“二十万?秦军哪来二十万主力于此?”
帐内瞬间一片哗然,惊呼声、质疑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
庞煖猛地从地图前站直身体,眼中精光爆射,随即又陷入极度的困惑。
其放弃赖以存身的雄关天险,将主力前出到这片相对开阔、利于大军展开的平原?
这完全违背了他数十年戎马生涯所认知的一切兵家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