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大量步兵进入盆地涌向周家峡口,果然是重甲当先散兵在后。磷磷金属反光之中段煨黑色大纛高高竖起。不能在犹豫了,夏侯渊发出竖起大纛的军令。
四千曹军骑兵冲出山谷,率先来到水洛河南岸,紧张的注视东侧上万胡骑。徐晃高迁徐商三将轻步兵居多,走的比重步兵快一些,六千人在骑兵左后列阵。
战鼓声渐渐密集,东侧山谷中朱益牛盖解俊三将九千重甲兵鱼贯行进,于徐晃右翼列成五个攻击阵形,重甲兵既担任抗线又负责突击。远程辅助必不可少,郝昭六千步弓混合部队列队下山紧紧跟随,弓箭手全部披甲,必要时也要参与突击。
此刻夏侯渊兵团还剩下吕昭,薛洪,鹿磐,张顺近万人,还不到他们参战的时候,因为水洛河南岸已经挤不下更多人了。
段煨站在高车上砸吧砸吧嘴:“呦呵,还真等着我呐。”
一旁张昶紧张的直咽口水:“是重甲鱼鳞阵,他们要突击,不行先放火挡一挡。”
“文舒不要惊慌,火要点仗也要打。”段煨命令重甲兵上前同样摆出鱼鳞阵,张合在开头山给出足够的震撼,夏侯渊什么水平碰一碰看看再说。
对于古代阵型通常的理解都比较片面,比如说鱼鳞阵,若干小阵组合成大阵,大阵看上去鳞次栉比,如层层鱼鳞划入敌阵就叫鱼鳞阵。这么说有一定道理,从宏观看鱼鳞阵确实以突破敌军为主要目标。
严谨来说这不是鱼鳞阵,这类宏观大阵应该叫鱼贯阵,目标相同实际作用却有天壤之别。普通军队在战场上可以排出鱼贯阵,排出鱼鳞阵也能做到,然而简单排列只是表象,没有经历严苛训练打起来就乱套。
部中有曲,曲下有屯,屯下有队,队分什伍,指挥体系决定阵型落实在微观上。外表什么形状不重要,鱼鳞阵讲究的是从小看大,以什伍为基础单元,大阵之中套小阵,小阵之中有配合,注重战斗中的使用过程。
合在一起层层推进破敌突击,分出小阵侧击绕后,各个单元还能组合新的鱼鳞阵。阵型内部有序突击,各阵之间还要密切配合,各级指挥官的能力固然重要,底层士兵的素质才是核心关键。和乐高积木一样随意打散组合,目标只有两个字:突破。
段煨重甲步兵一动,徐城村的胡人骑兵也跟着动,胡人骑兵分成两组,一组奔向段煨重甲兵提供远程支援,另一组朝重甲兵团所在缓慢行进。眼看步兵面临骑兵压力,曹休带领骑兵向东迎过去。
开头山的经历让胡人见识到什么叫尸山血海,平心而论就张合骇人的战斗力,没有段煨重甲参战,胡人再多一倍兵力也闯不过开头山。刘琰就在五十里外,胡人比段煨还着急,既然明白谁是老大那就全心全意配合。
骑兵离开战场中央露出一片空场,双方重甲兵隔着水洛河缓慢接近,双方都有准备,重甲碰撞在所难免。披挂重甲代表的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英老兵,作战技巧上论双方在伯仲之间,作战意志上说也没有差别。
段煨重甲兵没带引火物,破敌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河东重甲是段煨一生志胆,曹军的倚仗可不仅有重甲,能让段煨肝胆俱碎碰得两败俱伤也值得。
当前一段水洛河呈躺着的c字型,河水流速放缓水深刚没小腿。曹军重甲以两个三角形阵列为先导,身后二十步外是三个平行方阵。曹军重甲两倍于敌军,品字形排列是要在交战后快速变阵,鱼鳞改鹤翼三面夹击吃掉对方。
鱼鳞阵缩小宽度增加纵深,鹤翼阵则相反,牺牲兵团纵深扩展宽度。对于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来讲,没有专门防御的阵型,也没有只能攻击的阵型,所有阵型都兼顾两者,区别在于随战场形势变化随时变化。
身着重甲过河就怕摔倒,水浅也不行,一个人倒下很容易绊倒一大片,呛水需要很久时间才能缓过来。军阵讲究密团体协作切配合,缺一个人战斗力大打折扣。徐晃部轻步兵居多,和重甲同时行动反倒先过河。
此时段煨的河东重甲前进到周家峡口,徐晃刚过河需要重新整队,曹军重甲大部分还留在南岸准备渡河。双方相距四百米说远不远,说近一点也不近,重甲兵走走停停,走完全程少说也要一刻钟。
这段时间足够曹军重新摆开阵型,所以段煨不急着交战。河东重甲留在原地,身后冒出大股胡人步兵,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徐晃。之所以参不透,因为乱哄哄一片数不出多少人,面朝哪个方向都有,分不出正面到底对着谁。
答案很快揭晓,羯鼓声响起胡人步兵开始朝徐晃行进,站在原地不动还好,行动起来比不动还乱。前进一段距离就全无队形,非得重新敲鼓重新列队,停下列队还不如继续走,总之乱七八糟连喊带叫。
现在看的清楚,胡人没有甲胄不说,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木棒草叉什么都有。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凑热闹的山民,气势挺足水平拉胯,真打起来曹军一个冲锋胡人就得跑。
刚开打就碰到一堆糟烂,徐晃气闷的直摇头,后人肯定说咱恃强凌弱。可是敌人都过来了不能不打,曹军只能硬着头皮咽下这碗苦酒。
估计胡人清楚自己什么斤两,路程过半纷纷止住脚步,从后背拽出成捆干草扔到地上,也不急着点火就站那等待。傻子也明白胡人要干什么,曹军肯定不能冒失冲锋,迎风冲火场跟找死没区别。
徐晃不傻带着军队朝西北迂回,曹军走胡人也走,曹军停下胡人就扔干草,刚出一百米就走不下去了。水洛河左岸出现一道土梁,山梁压迫的关系此处水洛河宽度不足三十米,看着不宽其实水流很急。
原本这不是问题,继续向前击败敌人就好了。问题是当初没预料到敌人会放火,徐晃军不能攻击还不能渡河。曹军强在军阵严整,渡河队形肯定会乱,敌人趁机放火,北风天浓烟全吹到曹军这边。
呛人还是次要的,浓烟干扰视线困境在曹军这边。别瞧不起山民,草叉一样捅死人,人借火势火助人威,不管不顾一股脑压上来还真不好对付。徐晃不愿意和山民换命,哪怕受伤也不值得。
曹休面临的境遇比徐晃更糟糕,胡人骑兵一边和曹军拉扯一边随手堆起干草,几番追逐下来搞的盆地东侧满眼都是干草堆。曹军骑兵心里不踏实,胡人骑兵也没安心到哪去,事先安排的挺好,实施起来就出差头,这和段煨的设想完全是两个样子。
事情明显搞砸了,双方很默契得不再追逐,胡人慢慢朝西撤离曹军悄悄往河边退,都在思量安全抽身。看来东面这块平原不能再来了,谁一哆嗦冒个火星就是漫天烈焰浓烟滚滚,别说作战能不能活下来都在两说。
放下两翼看向中央,双方重甲各自行进两百米,视线正好被一道横向土梁遮住。远看土梁坡度很缓慢,走到近前发觉高度超过一人。登上缓坡不难,敌人就在坡后,双方都停在土梁前等待命令。
曹军现在没法变阵展开,因为胡人到处乱放,弄的左右不出百米都是干草堆。前军不展开后面郝昭的弓箭手就无法射击,弓箭抛射两三百米不是难事,难在超过破甲射程乱箭射过去轻飘飘,落在铁甲上不起作用。
胡人脑子进水不影响段煨的作战意图,他自信河东重甲能碾碎所有敌人。曹军也不例外,临战最后检查一次武器,环首刀的环首不仅起配重作用,环首上的白布捆扎在手腕上同样打成死结,即使武器脱手也不会掉落。
这是最紧张的时刻,没有任何人开口出声,沉默中只闻自身粗重的呼吸。一声乍响紧跟着鼓点疾如骤雨,远处传来一句口令,屯长,队率,什长接连传递,命令一声比一声更近。军阵开始前进,一步一步整齐有序带动甲叶噼啪作响。
汉代拥有成熟的军衔制度,中高级军官佩戴附章,底层军官则佩戴肩章。作为底层中坚的什长有完整的军衔制度,前什长挂红色肩章,左什长挂蓝色肩章,右什长挂白色肩章,中什长挂黄色肩章,后什长挂黑色肩章。
包括鱼鳞阵在内,什是最基础的单元。哪一什在前突击,哪一什在侧辅助,轮换时机前进后退都有明确规定。交战中非必要不下令,全靠平时刻苦训练出的无意识行为,这是强军和杂牌最大的区别。
曹军前什半步登顶正看见对面一抹赤红,河东重甲前什双手持矛,凭借长柄优势十柄长矛当先刺杀。曹军举盾格挡脚下不慢上前一步,眼中只有敌人接近才能活下来,挡住第二刺再近一步举刀力劈。
上千人整齐划一,环首刀几乎同时砍在敌人甲胄上,阵阵金铁交鸣火星横飞,刀刃划过铁甲声音直穿耳膜。首击没能破甲是正常现象,双方都是重甲高达,交战不会瞬间结束。甲叶破损迟早崩坏,继续打下去胜负才能见分晓。
长矛的杀伤效果的确高于环首刀,曹军两倍兵力优势也是现实。刀砍到卷刃不要紧,敌人长柄不利于贴身,前什收住脚步稳住阵线,中什上前一步抢占山脊,左右两什同时出击,打下去优势在我。
曹军上下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中什刚上山脊对面也调整完序列,当先出现一模一样的蓝色肩章。肩章相同武器却换做别样,迎面压来一道黑影,似斧不是斧似凿不是凿,砸过来碰一声闷响,曹军木质盾牌碎出一个大洞连带手臂也失去知觉。
倒下一片人曹军才看清楚,对面也是重甲盾兵,手里拿着的全是钝器,成片敌军手中一柄环首刀都看不到。没有哪怕一秒拖延,河东重甲的盾牌阵中刺出长矛,紧跟着黑色肩章踩着尸体迈过山脊。
这一什的武器变得杂乱,有矛手有钝器,钝器中还出现新的样式。比锤小的多,类似骨朵但不是骨朵,像一颗表面麻麻赖赖凹凸不平的核桃。质量小挥舞起来速度极快,砸下来的力道依旧骇人。
整片战场发生着相同的情况,曹军一时之间竟无法适应,几个呼吸之后整体退下土梁。虽然伤亡不小却没有溃败,曹军建制完整阵型依旧不乱。几乎同时河东重甲也退下土梁,每一下攻击都在竭尽全力,战事还长保持体力是重中之重。
战场两翼敌我双方都怕起火,唯一可以放心作战的地点就在中央。全场目光都放在这里,结果短暂交锋转瞬即逝,战场突然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