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x市,南郊园区。
t08医药贸易峰会如期举行,相较于十分激动的员工们,薄冰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
说到底,神霜制药发展速度再快,在x市也就发展了一年时间,只算是企业的萌芽期,算不上什么大企业,所以展区位置也在外围、占地面积也小,和大企业的专有中心展区差十万八千里。
“真气派啊,冰哥,我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我这种人也能进这种会场。”
穿着神霜制药浅蓝色工服的猴子端详着自家展区,就像是在打量自己的孩子一样,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骄傲;这种展区他还是第一次参与,作为关心国家大事的小老百姓,他以前也只在电视节目上看见过这样的场景。
穿着工装和西装的男女穿梭在展区,猴子环视一圈,也觉得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这地方可真攒劲,都是高科技,中心区那些公司的器械价格看的人害怕。”
“噫”,曹鑫没烟抽,在座位上叼着个一毛一根的小棒棒糖过瘾,闻言嗤笑,“没见过世面的土二球,看你那样子。”
其实他也很紧张,手指快把棒棒糖的棍子捻出花了。
“你见过个啥球么,谝了狼川了。”
猴子气地一脚踢在曹鑫椅子腿上,“皮嘴夹紧,咂你的糖块子。”
“有薄老大在,以后还会更发达的。”
曹鑫吐出糖果,朝着薄冰抛了个媚眼,“对吧,老大。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说的合适,干就干个大的”,薄冰笑笑,揽过这两冤家的肩膀,“我们怕是怕,害怕去没害怕么。”
两人一听薄冰这幽默话,也哈哈大笑。
说笑间,海碧霞走了过来。
跟着神霜干了小两年,她的变化也很大。原先齐腰的大波浪剪成了女工时兴的干练短发,烫了卷,此时一身笔挺的杏色西装搭白衬衫,深色喇叭裤,方根尖头白皮鞋,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西装当胸的口袋里夹着笔放着本子,外侧别着神霜制药的铁质工牌。
她今年已经四十岁的人了,之前浓妆艳抹的时候称得上一句风韵犹存,但总有倦意;现在脸上淡淡一层职业妆,没有刻意遮盖脸上岁月的痕迹,整个人却看起来容光焕发,高跟鞋当当当的走过来,几个员工立马笑着开口喊了声“海主任早上好”。
薄冰见她过来,也朝她露出笑容,“这些日子辛苦了,霞姐。”
黑发青年穿着神霜的短袖工服,靠在展台后,修长的双腿交叠,胸前挂着摄像机,看起来就像是来当志愿者的大学生一样,但海碧霞却知道,面前的家伙是个自信的野心家,根本不像是和他同期的学生。
海碧霞在舞厅混了很多年,但究竟是多少年,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见过天南海北的人,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但她的生活只有重复下落,她没想过自己的未来——没资格,索性不想,省的烦,能活到哪里算哪里。小弟小妹和客人们都喊她一声霞姐,但究竟有几分敬意,她很清楚,对有些人来说,一个门店的人还不如人家一只狗,昂贵、亦或者有尊严。
前老板也好、支宇也好,对她来说只是换了管事,腐朽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海碧霞数着日子,遮着自己脸上的皱纹,祈祷它们长得慢一点。
听闻支宇死亡后底下一团乱,海碧霞却一脸平静,走也好,虽然无处可去,但自己有点存的钱,租个小房子还能干些裁缝生意;留也罢,大不了干完自己就走。
直到颓废的曹鑫找上自己,问自己愿不愿意和新老板讨个去处。
海碧霞想笑,从前风光无限的支宇走狗曹鑫,居然也有一天会说出‘讨’这个字?——曹鑫算是这堆垃圾中勉强可回收的,这点倒是有够义气。
人近不惑之年,又长期从事需要和人打交道的行业,她察言观色的能力相当强,自然看出了曹鑫的犹疑踌躇,她追问,知道对方口中的新老板甚至还没收下他们,曹鑫一脸复杂的告诉他新老板的事业不和这些牵扯,如果她来的话,希望她能——
可笑,以为她海碧霞很喜欢这一行?她没说出来,却也被曹鑫勾起了兴趣,同意加入他们——不,是加入神霜制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够进入正规的制药厂。
新老板很年轻,年轻的几乎不像话,可说话做事老练,强如曹鑫也要看他的脸色,新老板收下了这群丧家之犬,还带来了一个管事的侯平,看着有些市侩油滑,却稍有畏缩。
厂子发工资发补贴,有吃有住有节日礼物,小红干了几个月,说自己攒钱买了个电子琴,报了夜校去学;她也成为一个小主管,跟着侯平、曹鑫一起公费学企业管理,坐在书桌前拿着新书的时候,她恍惚、曹鑫侯平也是,于是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听曹鑫和侯平聊起东南亚武装首领吕双、恩威并施的一城掌权者殷风主,艳羡的同时,也更快的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开始生长。
她愣了下神,复又笑,“薄老大早,穿的这么青春?”
薄冰被打趣也不恼,“偶尔装嫩。”
“怎么搞的,影响形象!”
海碧霞目光一转,勒令曹鑫把椅子放端正,“等会就要开放了,把凳子放在黄线上,不能歪!我们的人收拾得很容易?”
曹鑫一愣,看向猴子,刚刚是他一脚踢歪的。
猴子挤眉弄眼,“看什么看!海主任的话不顶用?”
薄冰弯腰作势抬椅子,“那我来放——”
曹鑫见薄冰伸手,又急又气还没办法,立马站起身老实摆好凳子,转头,朝着猴子抬脚就是飞起一大皮鞋。
猴子早就料到了,往薄冰身后一躲,掐着嗓子,娇俏一跺脚,“冰哥~你看他~”
曹鑫被恶心的不行,但不甘示弱,也学他掐个温柔似水的调子,捉住薄冰的手,晃一晃,“死鬼,你可要为我做主~”
旁边神霜制药的员工都知道这两位老总在公司的性子,在边上偷偷地笑。
“霞姐,听到了吗?”
夹在中间的薄冰做出仔细侧耳的样子,朝海碧霞笑道,“神霜的展区哪来的鸭子?”
海碧霞也笑,挂在薄冰后背上不离开的侯平一身工装,白球鞋,板寸,眼中精神十足,没有了初见的谨小慎微;曹鑫依旧扎个小辫,夸张的纹身被工装外套和衬衫遮的严实,皮鞋锃亮,总不离身的戾气与颓丧在此刻一扫而空。
薄冰是条看似冰冷的河流。
她想。
把所有它身边的石头都洗练的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