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兮这辈子，鲜少有这般屈辱的时刻——从坡道上摔下来的疼痛，远不如发现自己垫在了所有人下面，那种真真切切的羞耻感来的刻骨铭心。
幸好，大家都看不见，趁着其他人都懵逼的时机，他干脆用最粗暴的方式把人全都踹飞，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身上沾染的尘灰。
痛呼声此起彼伏，尤以黎簇摔得最惨，肩膀正正地撞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疼得他眼冒金星，捂着被踹得肿起来的腰眼子，破口大骂：“谁踏马踢我一脚？靠，吴邪是不是你？”
“哎呦我的肚子……谁踢你了？我还想说谁踹我肚子呢！”吴邪弯着腰，剧烈地咳嗽几声，这一脚踹的结结实实，就差吐血了。
黑瞎子按着险些被踢骨折的膝盖，摸索到了身边好像有一个电脑花纹的高足青铜器，就借力站了起来，龇牙咧嘴道：“嘶哈……你们俩先别内讧，就咱们几个人，那么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哑巴张，朝爷，你们谁来自首一下？”
吴邪闻言，才反应过味来，弱弱地说：“你也被踹了？那能干出这种事的，我投谢老板一票……”
黎簇没说话，在心里默默附议。
怎么说呢，虽然不喜欢张起灵也不了解张起灵，但他觉得朝兮显然更不地道一点儿。
听着这几个人对自己明里暗里的声讨，朝兮很是坦然，下意识地仰头望天。
这天……可真亮啊！
朝兮咂摸着眼睛，忽然一愣，动作僵硬地转动着脑袋。
有些模糊的白茫雾气中，不知为何射入了一道光线，不甚明亮，但足以让他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他居然……能看见光！
他又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白雾像是被光芒所驱散淡去，渐渐的，眼前就出现了张起灵的身影。
张起灵站在距离他五六米开外的地方，手中正拿着点亮的矿灯，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似乎也对当下的状况始料未及。
他心头微喜，道：“你是不是也……？”
张起灵僵硬地点了点头，英挺的眉宇拧成了川字，似在苦思缘由。
这时，其他几人好像也发现了异常，吴邪有些振奋的声音响起来：“不对！我好像能看见一点了！你们呢？你们怎么样？”
“我，我好像也能了。”黎簇用力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张起灵手中矿灯，只是眼前还有一层薄纱般的雾气挥之不去。
“是不是那药起效了？”吴邪猜测道。
“可能吧。”朝兮思索着，或许不只是药，可能盲区内的瘴气也有些不同寻常的毒性，而他们进入冢中后，瘴气飘不进来，自然也就不会失明了。
几分钟后，朝兮和张起灵的视力已经完全恢复，吴邪和黎簇体质稍弱，眼前还有一些朦胧，不过基本无碍。
朝兮刚松了一口气，却陡然想起黑瞎子一直没有说话，急忙冲过去问：“小黑？你怎么样？”
黑瞎子似乎出人意料地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略微往下拉了拉墨镜，朝兮一眼看见他漆黑的瞳孔，眼白几乎已经消失了，眼眶里全被一种墨水般浑浊的黑色浸染着，触目惊心。
朝兮连忙把他的墨镜戴好，脸色阴沉垂下眼眸。
黑瞎子的声音有些沙哑：“朝爷，我恐怕……”
“……闭嘴。”朝兮音色阴冷如淬了数九的寒冰，短促地哽咽一声，随即如握住了他的手，接着说：“跟紧我……跟紧我就好。”
“好啊，那朝爷可别丢下我……以后都不能丢下我。”
*
他们摔下来的这个地方是灵宫外围的陪葬坑，坑里有一些青铜器皿，里面堆放着陪葬的各种厨具和祭牲遗骸。
吴邪说，这些青铜器的形制像是春秋战国时的东西，青铜尊上纹着一些下葬时的场景，能辨认出最中间也是最主要的人物，穿着祭司一类的衣服。
“一般来说，楚人好巫，我看这座盲冢很可能是一座楚墓。”吴邪摸着下巴说道，转头看向张起灵，“小哥，你说呢？你来过这里，还有印象吗？”
张起灵摇了摇头，然后说：“危险。”
吴邪一怔，“你是说，你只记得这里很危险？”
张起灵没有再回答，奇长的手指抚摸着青铜上的花纹，忽地一顿，说：“有东西。”
吴邪一愣，矿灯集中照向张起灵手指的地方，朝兮也举目一望，看到那上面有不甚起眼的几个记号，他立刻认出那与之前见过的张起灵留下的记号如出一辙。
张起灵果真来过这里。
朝兮便问道：“这个记号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沉默半晌，道：“是指路的。前面，应该还有类似的记号，指向我上次去过的地方。”
朝兮便四处照了一下，这个坑就只有他们滚下来的那个坡道通向外界，并没有其他道路。
他只好又转回眼前的青铜尊，这东西大概有两米高，起码得是王公贵族的规格了，因为滑坡的缘故，下面堆积着许多碎石，还有祭牲的碎骨头。
他挑了挑眉，突然想到：“会不会在这下面？”
吴邪回头与他相视一眼。显然，张起灵的记号不可能是毫无用处的，这下面只怕另有玄机。
话不多说，众人都动手清理起来，乱石之下，一把腐朽的洛阳铲露了出来，像是有人把它作为支撑横放在这里，一拿起铲子，下面的松土就扑簌簌地掉落下去。
很快，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盗洞映入眼帘。
“行啊，小哥。”吴邪笑着调侃，“你这盗洞打的相当完美，不愧是你们张家族长。”
张起灵沉默地推开他，第一个跳了下去。
盗洞另一端是一条大概一人高的通道，从两侧粗糙的开凿状况来看，可能是建造时供工匠进出的地方。
顺着这条通道，他们一走就是大半天，途中经过了地下洞窟、几个陪葬坑、祭台等，也找到了张起灵留下的记号。
令人奇怪的是，他们竟没遇见一丁点儿危险，以前进古墓常见的血尸、蛇、虫子等，愣是一只也没遇上，哪怕是陪葬坑，里面也只有普普通通的人牲骸骨。
这种正常，显得太不正常了。
“再走一段路，就应该是主墓室了。”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张起灵看着记号说道，“如果墓中有石胆虫盘，应该就会放在那里。”
这个记号与前面的几个略有不同，可能是标记了主墓室的意思。
朝兮低头看了看手表，他们进入从他们遭遇虫子围攻，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四五个小时了。
张海楼也消失了十四五个小时。这厮可能是知道另外的路线，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进到主墓室里，或是去做他说要做的事了。
他的安危朝兮并不在意，朝兮只关心虫盘的下落。
几个人休息了一个小时，就再度出发，一鼓作气地走了三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
放眼望去，一条长度约有一公里的神道笔直延伸，两侧的神柱大多已经倒塌。神道尾端，高大漆黑的阴影像一只庞大无比的猛兽匍匐沉睡，随时准备将他们这群擅自闯入的外来者吞吃入腹。
这就是主墓室了。
朝兮不自觉地紧握住黑瞎子的手，对失去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咬住下唇，目光坚定地踏出了第一步。
已经走到这里，便别无选择，唯有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