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道山绛阙知何处(二十一)
陈澈仔细读着这些文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李木子的事情,但她的声音,她的脸孔,她生气的样子,她淘气的样子,她严肃的样子,一帧一帧划过眼前。
陈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汤,有些凉了,茶末沉到了盏底,越喝越觉的苦涩难忍。
他的思绪又到了八年前靖白天师在后宫给自己的批命,“甲木逢空亡,月柱卯酉相冲,更兼日时二柱暗合孤辰寡宿——此乃鸾镜碎影格。”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翻阅泛黄的纸张。命理的事情他不懂,既然不懂就不要去纠结去思索。
做他懂的事情,做他能做的事情。
直到夜深,陈家已经点上了灯,陈敬之洗漱完毕正打算与妻子好好叙叙感情。
没成想,衣服才脱了一半,外头响起了哐哐的敲门声。
“那个不长眼的!”陈敬之骂了一句。
倒是陈夫人推着他道:“下人哪里敢这么敲门。这会过来找你的,只有澈儿。”
陈敬之心里也知道,大儿子看了一天的文书,估计是有什么发现了。
这儿子到底啥时候成亲?
陈澈等了半天才有婆子过来开门,张婆没好气地说道:“大少爷,你先去书房。老爷一会过去。”
陈澈一溜烟走了,张婆子也叹了一气,大少爷到底啥时候成亲?不是说有个相好的了么?
陈敬之披着斗篷在书房见着陈澈两眼亮晶晶的,就知道他有了大发现。
“说吧,发现什么了?”
陈澈将整理好的文书一份份分开放好,“爹,这些损耗乍一看没什么问题,我也是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又核实了不少其他资料,终于发现了一个缺口。”
陈敬之就着烛火拿着一份看了一会,“太兴十年六月,方程上奏的文书里提到一艘漕运船只在楚州末口因风浪过大而沉没。”
“景元二年六月,景元四年六月都有相同的文书。”陈敬之皱着眉头,“楚州末口是淮河接入运河,这里河流湍急,一直都是事故多发地。你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陈澈推过另一份文书道:“景元二年六月楚州整整一个月没有下雨。”
陈敬之愣在当场,“旱季?当年的户部官员没有发觉这个问题吗?”
“算不得旱季。入了七月就连续降雨,粮食受的影响不大。这是我之前查其他案子的时候特意查了漕运沿线各地水位线的情况才知道的。”陈澈指着文书道:“所以楚州末口六月的时候,肯定不会是河流湍急。”
“你怀疑方程谎报了损耗,偷偷调走了一船的货物?”陈敬之有些不能信,“这胆子也未免也太大了。再说,一船的货物,他如何出手?我看看,这一船装得是什么?”
“这艘还是江南纲船,可以运四百石的货物。货物清册里有散茶五百斤,粟米一百石,铁器五十斤,还有零零碎碎的糖、药材等。部分货物打捞,茶叶和粟米损失过半。还好,船只破损不大,只要在楚州船厂稍加修缮即可使用。”
“这些东西如果流入市场,必然会引起当地官员的警觉,价值和数量这么大,他哪里能随意贩卖?”陈敬之还是摇头,“漕运货物盗走有可能,销售就困难了。就拿茶叶,五百斤的茶叶,他要是自己卖给京城或者哪处茶铺,当地县丞定能知晓,京城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分散卖到各处,这运输的本钱就不少了,瞎折腾什么呢?”
陈澈摇头,“父亲,所有人都这么想,数字越大反而敢动手的人越少。我想,如果李明彰的折子有更深沉的意思呢?”
烛火跳跃,陈敬之看着长子的脸庞,好想一巴掌抽过去,大晚上的说话说一半藏一半。
“你能不能直说?”陈敬之捏了捏眼睛,“我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体力好,精力旺盛,你再不说清楚,我真要去睡了。”
陈澈摊开大启的舆图,用笔杆指着楚州道:“从这里扣下漕运货物,雇佣商队向西运输至泗州临淮口,再往西就是北辽的地盘。”
原本还有些困意的陈敬之惊觉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有些燥热的初夏里,陈敬之却觉得冬季般的寒意从脚底慢慢侵入身体。
“卖给北辽?”他不自觉又重复了一遍,“太匪夷所思了。大启的左相盗卖漕运物资给北辽?这,这怎么可能?”
“不对,这么多的货物如何越过关卡?”陈敬之摇头,“你的想法异想天开。从楚州六月旱季到曹一然盗卖漕运货物给北辽,这里每一环都需要确凿的证据。你现在都是空想,预设了李明彰、曹一然还有杨无敌之间的关系才推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陈澈默默卷起文书,“爹,再给我点人手,我去一趟楚州。”
“京城我还能护着你,出了京城,曹家的人动手......”
陈澈道:“我多带些人手,还有罗勉给我。”
陈敬之知道劝不住陈澈,“行吧,你自己小心点。对了,靖白天师那里你说了吗?”
赶紧给我成亲!
陈澈抿了抿嘴,“还没。他手上的事情挺多,这些日子都不得空。”
“那你上点心,争取今年把事儿办了。”陈敬之系上斗篷,“我的令牌你先拿去吧。”
陈澈低头一看,陈家家主的铁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桌上。
他摸了摸铁牌,没有拿走。
第二日清早,他先去了玄妙观。
靖白天师听他说了案子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我这里起码还得十来日,你先忙你的。”
道微飞奔过来,围着他喵喵及叫,“不许走,不许走,中间李木子醒了你得在她身边。”
靖白拎起道微的后脖颈,“钱塘收到信赶到京城起码半个月,你守着李木子就好。一时半会她醒不过来。”
道微懂,但他就要陈澈守着他才安心。
陈澈也懂,他摸了摸道微的脑袋,“道微,我也想守在她身边,但案子等不了人。”
道微不语,道微一味磨爪子。
陈澈又去看了看昏迷的李木子,她静静躺着,气息和脉搏都很平稳,脸色红润,长长的头发铺满了枕头。
陈澈俯下身亲了一下,“快点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