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酒鬼竟然都没喝酒，变作了烟鬼。
屋檐下很快烟雾缭绕，躺椅上也没人了，青石台上倒是架了两块儿肉。
“这些年你留着没走，现在想来，我很意外。”
这是刘暮舟的真实想法，两人位置调换一下，他绝对会离开。
叶仙城呢喃道：“本来要走的，不是你去灵渠将我带回来了吗？”
顿了顿，叶仙城继续言道：“这些年啊，你变化很大，却又没变，很奇怪。”
刘暮舟点头道：“现在了解了。”
叶仙城眨了眨眼，“当真？那说来听听。”
刘暮舟一边吐出烟雾，一边说道：“多少年了，始终直眉瞪眼盯着一个地方，这没变过。只是从前求稳，后来求快。从前享受过程，后来成了只论结果不管过程了。”
叶仙城笑着竖起大拇指：“论自省还得是你。”
刘暮舟笑道：“怎么，解气了？”
叶仙城摇了摇头：“又何曾生过气？觉得渡龙山最初大小事情都是我做主，后来我却成了个教人打铁炼器、大事儿之上都插不上话的人后，心中会有落差？”
刘暮舟点了点头：“是这么觉得？”
结果叶仙城摇了摇头：“小子，我有自知之明。让我盖个房子我还能凑合，别的我真不行。当初买这渡龙山，要不是段家欠人情，我真谈不拢。当然了，慢慢被边缘化，心中当然有点儿空落落。但青瑶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她比我、比黄芽儿刘末山都更适合当家。那我让路，是最好的选择。”
刘暮舟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当初你做的许多事，我很烦，是真的烦。但后来摊子大了，我发现你并非不讲人情，而是人多了以后，人情会成为累赘。故而截天教是截天教，我渡龙山上的人，始终只有那些。”
叶仙城一笑：“行了，说正事儿吧。苏丫头突然查内鬼，看起来你又被什么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我虽不知道，但我想给你一个建议。”
刘暮舟闻言，笑道：“洗耳恭听。”
叶仙城这才取出一壶酒递给了刘暮舟，“你要学着做个教主了，这不是十几年前手下无人可用之时。我们如今家大业大，论智谋算计，圣女未必不如你。论修为杀力，青瑶更在你之上。论仗剑执法，顾朝夕两世悬剑司大掌剑，处事定要比你更加公允。论统领麾下，黄芽儿、刘末山、金无量、左丘青竹，那都是好手，比你强得多。再说挣钱一事，虽然魏东老了，但我们山中人才多得是。言煦、郭木、黄芙、月淓，以及如今各地掌柜，也是从前的扶龙之人，这些人之中绝无等闲之辈。”
刘暮舟就静静听着，而叶仙城并未说完。
“藩属山头儿，瀛洲如烂酒山、浠水山、微草山庄。昆吾长风岛、红尘剑宗、睡虎山，这些地方都已经改头换面，门下逐渐由观天院结业弟子接手，不说别的，门风不会差。而破甲山也在姚玄参授意下，逐渐送人到观天院，他也在刻意培养门人，意在将来完全融入截天教。”
刘暮舟感慨一声：“若非你说，我都没算过，我如今家业，如此巨大了！”
叶仙城笑着说道：“还没完，我们再说下一代。苏丫头太过妖孽，虽是子侄辈，却能让人服气，故而不算她。你那没断奶的好孩子，待心魔一除定能迎头赶上，也是年轻人之中的翘楚。另有你心中左右护法的接班人，景明已然结丹，春和三道归元气。像吕游、魏家的讨喜讨彩姐妹，比你在那个年纪时，修为境界高多了。浠水山的孟去景，睡虎山薛晚秋，还有我那三个弟子，以及诸位阁主收下的亲传，这可都是未来的中流砥柱。”
刘暮舟点头道：“确实，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来气。以前我就说过，渡龙山谱牒不能随便加人，但你们这些管事儿的可以啊！怎么非得我点头，才愿意把人带上渡龙山呢？年前挑个日子，大丫头跟左丘青竹她们一起收徒。”
叶仙城笑道：“这你得去跟青瑶说。”
顿了顿，叶仙城接着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没有？你不必事事亲为，若事事亲为，孩子们永远长不大，你要学着做教主，做真正的掌舵人了。打个比方，什么事，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告知大护法或圣女，她们商议出结果，你再斟酌是否要点头。若点了这个头，那就交由诸峰、四宫实施，悬剑司监督，就这么简单。”
刘暮舟闻言，无奈道：“你当我不会安排怎的？我这不是……想着我多做一些，他们就能轻松些嘛！”
叶仙城转过头，笑问道：“成了老母鸡了？护犊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顶天立地，已经是一山之主，已经是名动一洲的大侠了？”
说着，叶仙城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诚恳：“教主，你不妨将此事松开，让孩子们自己去折腾，给他们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刘暮舟闻言，沉默了几个呼吸，而后笑着说道：“行吧，那我就好好准备我的婚事，其他的不管了。”
叶仙城倒是好奇道：“这次怎么好劝呢？”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笑道：“只是突然想到，若先教主与我这般大事小事都要管一管，哪里会有今日截天教重现于世的机会？当初我师父他们都能放任我自己折腾，我为何不能？”
叶仙城点头道：“想得通就好。”
这个话题到此就算是结束了，叶仙城也问出了心中好奇：“你这是分身？”
刘暮舟微微一笑：“老东西，好眼力啊！青瑶都看不出，你看得出来？”
叶仙城撇嘴道：“我倒不是看出来了，而是这会儿另一个刘暮舟在蛟河边坐着呢，木桑山主马上就到，交代一下后，忙你自己的去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但走之前还是说了句：“以前你说想把渡龙山打造成遗民之家，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话音刚落，刘暮舟就像一缕青烟，随风而散。
叶仙城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回躺椅，继续躺平。
这次刘暮舟去的，是酒坊。
一来是看看香芸夫妻，也是看看长大后的夭夭。
结果他才出现在酒坊外的桃花树下，身着宽松儒衫的姑娘便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别处。
香芸见状，骂了句死丫头，然后才迎上刘暮舟。
“教主才来？”
刘暮舟笑道：“我可听出来了，嫌我来晚了？”
香芸干脆点了点头：“就是，我觉得教主跟我们生分了。”
刘暮舟也干脆抱拳道歉：“对不住，山里待了十几年，待傻了。”
香芸一边给刘暮舟使眼色，意思是好好哄哄夭夭，又一边说道：“老规矩，每次教主离开，我都会酿一窖酒封了，教主回来以后，才会给大家喝。教主稍候，我去取酒。”
刘暮舟笑着说道：“也就我渡龙山，一个堂堂登楼，每日只酿酒了。”
香芸微微一笑：“我也不会别的。”
这座山上论天赋，恐怕香芸要排在前几。酿酒酿出个十境，这说出去谁信？
故而整座渡龙山，藏得最深的，反而是香芸。
刘暮舟才往夭夭那边走呢，却有一道黑风席卷而来！
刘暮舟诧异转头，只见一头比人还高的黑犬落地，其全身乌黑，但身上多了一种五色印记，两侧而后自带五彩氤氲，神兽一般。
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虽说认出来了，却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吞吞？”
黑犬口吐人言：“吞吞见过教主！”
刘暮舟仔细打量了吞吞一番，好奇问道：“你未曾讨封也不愿化形，为的是血脉返祖？”
这一身五彩氤氲，说不是神兽都没人信。
吞吞声音带着笑：“尚未完全返祖，但迟早会的。我不愿化形，有个人形没什么好处，却多了人的烦恼，我这样就挺好的。不过，现在我可以保护烟儿了。”
刘暮舟笑着点头：“你愿意保护谁就保护谁。”
毕竟是唐烟怀里抱大的狗，自然要护着主人的。
此时香芸抱着一坛酒走出来，见刘暮舟还没跟夭夭说话，反而跟着跑来的大狗聊了起来。
香芸眉头一皱，瞪着眼睛望向吞吞，“没点儿眼力见儿呢？跑这儿炫耀什么？信不信以后我让你天天吃屎？”
明明没有人形，但吞吞狗头之上，竟然露出几分尴尬神色。
于是吞吞赶忙说道：“教主，烟儿喊我，我先走了。”
也不等刘暮舟说话，吞吞迈开腿就跑，很快就没了踪迹。
刘暮舟转身接过酒，好奇问道：“怕你？”
香芸点头道：“当然得怕，有一段时间大家都不在，别人惯着它，我可不惯着。”
说完，香芸往桃林看了一眼，而后言道：“教主，我有点儿事，先走了。”
其实说话时，还在对刘暮舟使眼色。
刘暮舟怎么会不明白？故而没着急打开泥封，而是走到夭夭身边，坐在她的长椅上。
“我没明白你生哪门子气？”
夭夭哼了一声，又挪了挪位置。
刘暮舟一脸无奈：“因为苏丫头查所谓内鬼？”
夭夭头都没转回来。
刘暮舟只得再问：“那是啥？说出来，让哥哥看看错哪儿了？”
夭夭这才猛地转头，眉头拧在一起，略翻白眼。
“回来这么久，不看我，先跑去游山玩水？有你这么当哥哥的？”
刘暮舟闻言一愣，“就为这个啊？”
说罢，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夭夭却一瞪眼：“还笑？”
但此时，刘暮舟取出一只木头盒子，做工有些粗糙。
“喏，闲来无事，刻了一些闲章，以后你的金叶子，背后可以戳上这个，就更加独一无二了。”
夭夭低头看了看盒子里大小不一的印章，而后伸手取出几方看了看，这才问道：“节气啊？”
刘暮舟点头道：“昂，喜欢不？能好好说话了不？”
姑娘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从刘暮舟手中抢过木盒，而后轻声问道：“心境终于开始脚踏实地了。”
刘暮舟闻言，反问道：“从前不是脚踏实地？”
夭夭把玩着印章，嘀咕道：“还脚踏实地呢？当你南下前，不过有些不低头，可是北归之后，有些人就跟高坐于天庭之上的神灵一样，漠视一切。”
到底是读了书的，一语中的。
高高在上，漠视一切。
这的确是刘暮舟刚刚离开昆吾山时的心境。
不过刘暮舟有些好奇，便问道：“你从哪儿见的我？”
夭夭撇嘴道：“南边！我还想着一起回来呢，有些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发现我，头也不回，御剑就跑了！”
那就是当初北归，路过白鹿洞时被发现了。
刘暮舟一脸歉意：“当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我知道这样不好，会出问题，于是想着尽快回家，看能否找到症结所在。别生气了，下次但凡路过，一定去瞧瞧我家宋先生。”
夭夭进白鹿洞时，给自己的姓，不是刘，是宋。
听到一句宋先生，姑娘脸上才逐渐有了笑意：“这还差不多嘛！那宋先生原谅你了。”
但话锋一转，夭夭又道：“是脚踏实地了，可怎么心乱如麻呀？终于要娶嫂子了，还不高兴了？”
刘暮舟打开泥封，舀起一勺酒喝下，沉默几息后，笑着说道：“有个事儿，没弄清楚。不过，我也不想纠结于这些了，方才已经传音苏丫头跟青瑶，让她们俩带着我们渡龙山、截天教弟子，去处理这些事情。”
夭夭疑惑道：“那你呢？”
刘暮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当然是先将你嫂子娶来，然后跟她北上度个蜜月。”
夭夭追问道：“然后呢？”
刘暮舟往北方望去：“让你嫂子在神仙阙待几日，我北上八荒，找那楚生聊一聊。”
夭夭哦了一声，却又盯着刘暮舟，欲言又止。
刘暮舟疑惑道：“你想问什么？”
夭夭抬手指向刘暮舟，问道：“关在你体内的那家伙，真的没事吗？”
刘暮舟一脸诧异，没想到夭夭连紫衣都能感受得到！
他想了想后，答复道：“他第一世，应该快结束了，到时候我找他聊聊。别担心，我无法拉生灵进我天地，但他不是生灵，在那片天地，我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