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浊酒,里面还浮着米粒呢。初尝也就那样,但后劲儿有点大,直挠嗓门儿。
不过李代倒只是浅尝一口,而后轻声言道:“教主,我与姜玉霄,算是朋友。”
刘暮舟转过头,笑容玩味:“你想说什么?”
李代干笑一声,在刘暮舟面前,似乎他还是当初那个孩子。
他挠着头呢喃道:“以前教主给我打过比方,我现在给教主举个例子?”
刘暮舟一乐:“那不行,举一反三。”
李代神色窘迫,讲道理这种事,他不擅长啊!
可是想来想去,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么说吧,大世家,生有两子。大儿知书达理,贤名远扬。二子是个浑球儿,算不上恶,却被人称作纨绔子。后来啊,大儿做了一件错事,便遭天下人口诛笔伐。可这种错事几乎是那二子三天两头常犯的错,却无人问责二子。”
刘暮舟盯着李代,疑惑道:“完了?”
李代也一脸懵:“完了呀!”
刘暮舟都被气笑了,“你这叫打比方?你讲完故事之后,不该代入实事吗?”
李代愕然,半天没想好怎么答复。
不过刘暮舟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口才也不咋地,剩下两个先欠着吧。我晓得你什么意思,期待越高便失望越多,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你是想告诉我,姜玉霄是怕别人对他期待太高而他又做不好那些事情,所以才装得混不吝吧?”
李代一拍手:“对对对!”
刘暮舟摇头一笑:“你这个朋友,还算够意思。放心吧,我虽有气,但气的不是这个,只是怒其不争而已。我的弟子我清楚,他的天赋,不输任何人的。”
李代笑道:“别揍他就行。”
刘暮舟点了点头,又喝一口酒,“那你来说说,你这心中对我的怨气是怎么回事?因为上次洗劫你龙背山?”
李代低下头:“非说不可?”
刘暮舟摆了摆手:“当然不是,你的事情,当然看你心情了。不过你要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李代沉默了片刻,这才言道:“只是怪教主当初带走两位师姐,竟不带我。当初我……我也不想留在这龙背山。”
刘暮舟都被气笑了:“你不说,我哪里会知道?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我想应该没人告诉过你。黄术是黄天圣宫的圣子,十四年前我被困之时,他回了黄天。”
李代猛然起身,震惊至极:“什么?!”
刘暮舟示意其坐下,而后轻声道:“此间事过于复杂,兜来转去的,解释起很麻烦,所以我只告诉你结果。另外,渡龙山随时欢迎你来玩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联系吕玥,她告诉大护法或是让人转告大护法,都可以。不过嘛!你可以做截天教徒,但我不会将龙背山收归截天教麾下的。如今这座山,你打理得很不错。青天在渡龙山外有一座相似山门,会比只有截天教下属山门是那种门风会好得多。”
年轻人微微一叹,似乎有些失落。
他其实很想将龙背山带好,然后像浠水山那样加入截天教的。
不过此时,刘暮舟笑着说道:“现在我能确定,那宅子是你时常帮忙打扫了,多谢了。”
李代笑着摇头:“该做的。”
正此时,一道匆忙身影驾云而来,老远就喊着:“刘教主大驾光临,李某未曾远迎,失礼,实在是失礼啊!”
刘暮舟笑着起身,双手搭了搭就算是回礼了。
“李山主客气了,有李代招待,很好了。”
李代见到李越善之后,抱了抱拳,轻声言道:“见过山主。”
完全没有对于外公那种亲切感,刘暮舟甚至觉得他在故意划清界限。
李越善也没理会李代,而是笑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刘教主,要不要移步主殿?我已经差人设宴了。”
刘暮舟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就是来问几件事,问完就走。”
李越善闻言,转头看了李代一眼。李代心知肚明,转身就打算离去,但此时刘暮舟说了句:“往昔不是大秘密了,李代不必离开。”
李越善眉头微微一颤,而后笑着说道:“那好那好。”
李越善坐下后,见刘暮舟吞云吐雾的,便静静等着刘暮舟开口发问。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果真不假。短短三十四年而已,一个靠着背后有人撑腰才能勉强活下去的少年,已然变作了只是提个名字便能镇住许多人的大人物了。
时也命也啊!
这李越善至今未入九境,但毕竟是老宗门了,有什么遮掩心声的手段,刘暮舟竟是没法探听。但他也不想探了,老伎俩,打草惊蛇。
“黄术拜入龙背山,是经了谁的手?当年陈先生所谓借鸡生蛋的事情,你可知道?”
李越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点头道:“当年神仙阙之败,至于瀛洲成了两天汇聚之后的战场,当时张三大侠已经身死,故而……青天之龙也撑不了多久了,所以大家商议了一场斩龙。说到底,我只是个刽子手。”
刘暮舟似笑非笑:“有无你父亲指使呢?”
李越善苦笑:“自然是有,或者说这个斩龙之人的身份,是他帮忙谋划而来的。真龙陨落,气运散于天下,龙背山得到的自然是最多。故而短短数百年龙背山成了一方大山门。”
那条龙的来历,青瑶说得很清楚了。就是当年巽宫青龙,也是一部分的罗刹国主,更是青瑶前身。说到底,是截天教所留。
于是刘暮舟淡淡然言道:“你们倒是不客气,我教真龙,说杀就杀。”
其实刘暮舟知道,当初也是为了打压渡龙一脉,毕竟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截天教是魔教啊!再者说,那条龙大限将至,也有赴死之心。虽然南玄从未提及,但刘暮舟猜得到,南玄肯定与其有过商议。否则哪里会有后来挖通水域,使得龙气顺流而下到神水国飞峡县的事情。
而龙宫现世,就是那团龙气逐渐有形之时。后十四年,青瑶才化作青蛇,过渡龙峡后化蛟龙,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回想起来,各家皆为门前事,唯独南玄与陈默最终谋划,是为了守住青天。
李越善苦笑道:“那条龙蛰伏沧海,谓之苍龙,自截天教覆灭……当然,我说的是上次之后从未现世。后来出来,几位大人物见其大限将至,说是斩龙,不如说是一场瓜分。”
顿了顿,李越善又道:“当初父亲扶我起来后,也没说让我做什么,只是告诉我好好经营,将来用得到。后来虞丘寒杀我那同父异母的兄长,没过多久,就有人将黄术送来了。那个人是谁……刘教主或许想不到。”
刘暮舟闻言一愣:“不是大菩萨?”
李越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蓝葵。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故而与父亲商议,没想到扯来扯去扯到了灵山,但到底是谁,我们其实也不知道。早知道是有人对黄术期望极大,想要他在此借助当年龙气修行,到了一定时候就可以去往灵洲,接任如来。这便是陈先生所言,借鸡生蛋。”
刘暮舟嗤笑道:“那我就明白了。”
李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也明白了!”
刘暮舟好奇望去,“你明白什么了?”
李代苦笑道:“这些年我也没少查当年的事情,很多碎片串联起来,就能解释了。结论是大菩萨与钟离镜石互相利用,而说到底,是杜湘儿与黄术耍了他们。从很久之前,大菩萨就在谋划一个金蝉脱壳的计谋,黄术是个幌子。但过程,还要教主说。”
刘暮舟笑道:“黄术不是幌子,我从头说吧。杜湘儿早于黄术来青天,但她带不来黄天用度,要很快崭露头角积攒一定势力,故而不得不冒险去夺那时候所谓的机缘。但钟离镜石不知怎么发现她的,已经将其盯上,总之一番操作之下,逼得蓝葵不得不听他命令。而因为桃叶之事,他与那从未抛头露面的灵洲菩萨早就打过交道,只不过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具体身份。浠水山捕杀古族血脉,为的是打造一处小天地。估计黄术也是他托钟离镜石找寻的有佛缘之人,然后放在龙背山修行。而换来的,就是昆吾洲灵矿脉的消息,故而钟离镜石很早就在昆吾洲布局了。那黑塔最终留在武灵福地,现在看来啊,不是孟平景看不惯那么简单了,一定是大菩萨与那钟离镜石暗中斗法的结局。黄术也不是幌子,我想大菩萨是两手准备,若借助姜玉霄的武运重生出了差错,那就会夺舍黄术了。”
李越善一脸震惊:“怎会……如此复杂?”
刘暮舟继续说道:“说杜湘儿与黄术之事吧,蓝葵将黄术送来,一来是将黄术接来了青天,二来还能得到报酬,一举两得。她应该是类似于贺淼用来兵解的黄泉石。我要猜得不错,当初蓝葵为了摆脱即将到来的八荒控制,帮钟离镜石做了许多事,得到的就是一门寒冰剑气的心法,以及兵解转世的黄泉石。所以啊,才有了后来的事情。相比之下,杜湘儿处境艰难,不得已要像根墙头草一般。而黄术的路早被铺好了,若非是我半路杀出,他要么早就与黄天称霸青天,要么就被大菩萨占了肉身,灵山如来位置,就不是现在这位喽!”
李越善却摇头道:“刘教主说的这些,我……闻所未闻。后来我才知道,杜湘儿竟是蓝葵转世!”
刘暮舟似笑非笑,只是静静望着他。
李越善赶忙起身,重重抱拳:“事到如今,能留我一命我已经感激涕零了,哪里还敢有所隐瞒?刘教主明鉴啊!”
刘暮舟笑着摆手:“别这么害怕,说说而已。对了,来的时候看见你山门门房养昙花,正好让我想起一件事,我也托你……算了,哈哈,算了!”
李代闻言,皱眉道:“教主,昙花怎么啦?你说,我做。”
刘暮舟笑着摆手:“没事没事,我一点儿私事而已,哪里好打扰你们,不提了。故事后来的,你们也都清楚了,我也不讲了,咱们喝酒啊。前尘往事,今日一笔带过,再不提。”
李越善做了个擦汗模样,而后苦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李越善敬了刘暮舟几杯,便识趣离开了。
而刘暮舟喝了几壶酒之后,也起身打算告辞。
不过李代见刘暮舟一直盯着他,起初没明白怎么回事,想了想后才赶忙说道:“我送教主?”
刘暮舟笑道:“那就走走吧。”
说罢,两人先后到了龙背山以北,沿着一条河渠往上走。
走了片刻后,刘暮舟问了句:“李代,你怎么做到在龙背山这口大染缸里独善其身的?”
李代苦笑道:“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山主疏远我,故而我没在缸底,颜料却都沉了下去。再者是,从前这座龙背山就只有我师父像个人,故而龙脊峰也被疏远。而我师父是个好人,吕师姐跟燕儿师姐都是好人,所以我没变色太严重。”
刘暮舟点了点头,又问:“从未听你提起你爹娘呢?”
李代沉默了几息,而后呢喃道:“爹是妖族,很早就死了。娘将我带回龙背山后,也死了。当初李越善要是出手救救我爹,我也不至于这般家破人亡。”
说到底,李越善是嫌弃李代乃是女儿与妖所生。李代则是怪李越善不出手搭救女儿女婿。
刘暮舟嗯了一声,突然以心声询问:“我能信你吗?我这人你也知道,不信就不信,信就全信。”
李代心声斩钉截铁:“教主可以全信!”
刘暮舟便问:“你记忆中,你爹娘身上可有昙花印记,或者说,他们养过昙花吗?”
李代闻言,立刻转头看向刘暮舟,“教主怎么会知道?”
刘暮舟笑着说道:“我在查一个印记为昙花的刺客组织,现在看来,我可能弄错了一些事情。”
有些人,未必真就死了!
与此同时,龙背山巅,那位李山主望着北方,心声凝重:“他太可怕了,那些说起来都很容易搞乱顺序的事情,他仅凭蛛丝马迹,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另外,此事做得是不是有点儿刻意了?他会上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