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用这个词儿来形容紫衣算计或许不恰当。但一块儿琉璃之上但凡有了裂纹，自然会更容易碎。
这便是他想要的。
只有这样，他才敢放刘暮舟出去。本体踩过的坑，他绝不会再碰了。
算起来，如今是入世城变成战场的第十三个除夕，南边那些畜生始终没能靠近城池五千里，南边虽然也有几次惨烈战况，但大体而言，人族是占优的。
万年前灵气复苏之时，李乘风那拨人早就将天妖兽杀得差不多了，灵洲那些妖修早被人族同化，不算威胁。十几年前起于瀛洲的妖祸，说是难收拾，但也只是对凡人威胁极大，根本无法颠覆这人世间。
故而，与传说中那场举天下九洲之力抗击妖族的大战，根本不是一回事。
今日除夕，有在南边驻守的，当然也有在城中过年的。
刚刚去了一趟战场，李恪刚刚自战场返回，受了一些轻伤，问题不大。
因为老丈人不待见，故而他在城里租了一处宅子，妻女都住在里面。
走到门口，他还是怕家人担心，故而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取出早就买好的年货，笑着推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有个九岁小姑娘已然飞奔而来，喊了一声爹后，就这么挂在了李恪身上。
“爹爹，说好了一起包饺子的，你又骗我！”
李恪哈哈一笑，单手抱着少女，宠溺道：“这不是给我家念念买烟花爆竹去了吗？”
此时屋中有人喊了一声：“曲念！让你取醋，你给我酿醋去了吗？”
少女闻言，吐了吐舌头，赶忙从李恪身上跳下来，而后轻声道：“我先去了，待会儿母老虎发飙，咱父女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恪一本正经点头：“嗯嗯，快去平了母老虎怒火，莫要牵连为父！”
少女翻了个白眼，而后转身跑去取醋了。
李恪见此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他名声不好，惊梦园还有个他从未赡养过的儿子，他不想以后女儿受她影响，于是女儿随了母姓，姓曲。
他那老丈人，是红尘剑宗三大次席供奉之一，也是最瞧不上他的人之一。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东西，刚要往厨房走去，心湖之中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东风了。”
李恪闻言，微微一顿。
沉默片刻后，他呢喃道：“让我过个安稳年，成吗？”
那道声音似乎也沉默了几个呼吸，紧接着，说了句：“怎么，你李恪还能动真心？你不是打着利用人家的心成亲的吗？”
李恪却笑着说道：“人是会变的嘛！”
那道声音接着说道：“天亮之前，否则会误我大事的。”
李恪闻言，眼神闪过一丝好奇：“跟刘暮舟打交道多了，你似乎没以前那么决绝了？”
可惜再无声音答复。
很快，饺子端上桌，妻女都在。
李恪不是个常喝酒的人，今日破天荒喝了一碗酒。
喝完之后，他笑着望向妻女，而后轻声道：“开年之后，求求岳父大人，想法子将念念送去观天院吧。”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你终于愿意送我去观天院了？好爹爹，谢谢爹爹！”
一侧的妇人则是看了李恪一眼，沉默几息后，点头道：“好。”
一顿饭很快吃完，孩子吵着要放烟花，于是这宅子的烟花成了入世城最早的烟花，别人都要等到子时才放呢。
小孩子的守岁，往往都等不到子时，所以等到入世城上空开始绚烂之时，曲念已经睡下。
李恪两口子坐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后，年轻妇人才说了一句：“是又要走了吗？还……回得来不？”
李恪摇头道：“不知道，我会尽力回来的。抱歉啊，娶了你，其实是害了你。”
妇人闻言，笑了笑：“也没人逼我。”
微微一顿，妇人又道：“念念北上之后，我会让她跟她哥哥相认的。我打听了，琴生如今在药阁担任教习，已经被连庸收为亲传弟子了。”
李恪深吸一口气：“看缘分吧，”
二人一直坐到了深夜，等到烟花爆竹声音逐渐消失，他才缓缓起身，走出了屋子。
妇人静静地望着，也没挽留，她知道留不住的。
虽然她不知道李恪到底要做什么，但这些年来，她也看得出，绝不是什么好事了，否则以李恪的天赋，此生很难达到八境的。
李恪一路南下，过了入世城，到了南楼。
此时南边厮杀声音正盛，城楼没几个人。
回头望了一眼入世城后，李恪沉声道：“我准备好了。”
城内点将台，苏梦湫往沙盘看了一眼，而后言道：“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会收曲念位亲传弟子。”
李恪笑道：“多谢了。”
说罢，李恪御风而去，以极快速度冲入战场。
落地才杀了几头妖兽，有人便靠近他，与他并肩作战。
那人身着白衣，口含剑丸，也是八境。
他以心声询问：“事情如何？”
李恪抬手掀翻数千小妖，后以心声答复：“楚生那厮让我将你们的消息透露给红尘剑宗，他又让陆虚谷将一柄降魔杵送给了青瑶。你们的打算，截天教与那五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
白衣剑客闻言，哈哈一笑，张嘴之时数千口剑盘旋而出，肆意绞杀八境之下的妖兽。
“做得好。”
李恪却疑惑道：“我都按你们说的做了，但你们如此自毁城墙，图什么？”
白衣剑客微笑道：“前不久瀛洲三座山皆有截天教九境甚至十境上门，如今的截天教不输五大家任意一家，俨然已经成了青天第六座天阶势力了。再者说，对手太聪明，我们要达到目的，只能先卖出破绽，吸引注意。”
李恪好奇地问道：“哦？声东击西么？西在何处？”
但白衣剑客说道：“这还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但你放心，事成之后，你干山李氏自会成为昆吾洲乃至青天一等一的山门。复兴干山，你做到了。”
李恪笑了笑，“现在说做到了，恐怕为时尚早。你神剑宗盯着盛德楼主，盛德楼主又何尝没有盯着你呢？”
白衣剑客淡然道：“要的就是他盯着我，走了，你可别死在妖兽手中。”
李恪淡淡嗯了一声，一转头，白衣剑客已经没了踪迹。
而李恪轻轻抬手，扑杀妖兽，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与此同时，消息不断往北传，直到一处湖上才停下。
少年褚雨化接到消息之后，笑着与秦霖说道：“照这么说，楚生赌的，是青瑶化龙，一步合道。”
但秦霖却摇了摇头：“我不太相信李恪，万一他是另一个杜湘儿呢？”
像杜湘儿那般，在各方势力之间徘徊，看似背叛这个背叛那个，实际上只为自己。
但褚雨化却道：“无所谓他为了谁，我们要的是个结局。就像有人种地有人打猎，最终为的是吃饱饭，那就不需要在意他到底是猎人还是农夫。我要是猜得不错，那金刚杵是用于定水，青瑶化龙，定要自渡龙峡而出，先入东海再进沧海，而后于沧海合道，化作青龙。”
秦霖闻言，问道：“那我们在何处阻拦？”
褚雨化闻言，先揉了揉眉心：“遇到事情，先理一理大家想要什么。先说那禁忌，他要的是能离开昆吾山，摆脱刘暮舟对他的镇压。那你说刘暮舟呢，他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秦霖闻言，思索片刻后，轻声答复：“他若只是为了脱身，那这十三年来就纯属浪费时间了。我猜想，他既不想让紫气恢复自由，还想要脱身。”
褚雨化点了点头，再问：“那禁忌之物会猜不到刘暮舟想法？换成是你，你要如何破局？”
秦霖仔细想了想，而后无奈道：“当然是阻拦刘暮舟了，但想到很容易，具体要如何操作呢？”
褚雨化微笑道：“我觉得，它会抛出一个比他更大的威胁，迫使刘暮舟不得不将他放在次位，先专心去对付别的。例如，将我们推到前面，让刘暮舟与我们纠缠，他则是趁机蛰伏。”
顿了顿，褚雨化又道：“而我们想要的，是除掉这禁忌。第一，能克制紫气的只有刘暮舟。第二，人家炼气士越多，紫气会越发强。故而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能让刘暮舟离开昆吾山，得让他一直镇压禁忌才是。如此，我们与刘暮舟共同的想法是除掉或者镇压紫气，而紫气是想要放出刘暮舟的，我们要的却是困住刘暮舟。所以，我们能与刘暮舟合作，却不能与禁忌紫气合作。第二，我们要阻止紫气变强，那就要有一场大屠杀，让天下炼气士死伤惨重的大屠杀。而这个大屠杀，我们只能借助黄天圣宫来做，故而……我们也要与圣宫合作。两者，皆是与虎谋皮。”
秦霖皱了皱眉头，“合作？首先，你不是要困住刘暮舟吗？这要如何合作？其次，青天与其余几天的通道被毁了，黄天圣宫要是能来，早就来了，这也合作不了呀！”
褚雨化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利用黄天圣宫屠杀炼气士以削弱紫气，这是后话了。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帮刘暮舟将紫气困在昆吾山，同时让刘暮舟不能离开昆吾山。也就是，维持现状。”
秦霖有些愕然，无奈道：“说来说去，还是无解。”
褚雨化却笑着说道：“有解的，青瑶合道之后会杀穿南边战场，先要做的，肯定是去救出刘暮舟。若在此时，十二楼构建的那道防护屏障破了，且十二把剑有一把被毁了，要无数妖兽开始在入世城之外的地方往北涌去，有什么办法？”
秦霖苦笑摇头：“十二楼可是借昆吾一洲剑气才铸造起那道屏障的，若屏障被毁，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其重塑。”
褚雨化却笑着说道：“有的，在楼外楼上的刘暮舟，就能做到此事。”
秦霖沉默几息之后，摇头道：“眼下楼主，皆在九境巅峰，怕不好杀。”
褚雨化笑着望向门口，秦霖面色一变，立刻转头望去，只见一人挎剑而来。
褚雨化恭恭敬敬抱拳，苦笑道：“多谢父亲还愿意帮我。”
那人淡然开口：“不是帮你，帮此人间罢了。我来了，故而楼主无须杀。”
秦霖看到来人，心中大惊。
“你……怎么会是你？”
挎剑男子淡然道：“除掉禁忌，是为人间。所以即便是我，也不必太过惊讶。”
秦霖苦笑着摇头：“藏得可真深，当初较为支持刘暮舟的，可也是你。现在要害他，你真下得去手？”
剑客走到桌前坐下，自饮一大白。
“我不是害他，而是总要有人牺牲的。若得他机缘的人是我，我甘愿赴死。”
秦霖闻言，心中一凛，而后重重抱拳：“前辈大义！”
但那剑客却摇头道：“莫说什么大义不大义了，去死的人不是我们，即便我们为的是大义，却也逃不过小人称呼的。”
但此时，剑客突然抬手，腰间长剑自行出鞘，将褚雨化一剑贯胸而过。
褚雨化当即喷出一口血水，连退数步，半跪地面。
可褚雨化没有半点儿怒气，只是沉声道：“多谢父亲赐剑！”
剑客冷哼一声：“这一剑是替玉华兄而出，无论如何，你不该害你师父！他将你视如己出，你如何下得去手的？”
褚雨化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当年错事，我不辩解。待事成之后，我必自裁于师父坟前谢罪！”
剑客收回长剑，冷声道：“若青瑶化龙，刘暮舟或许能受反哺，一跃成为合道修士的。”
褚雨化吃下一枚丹药，而后沙哑道：“这个父亲可以放心，刘暮舟的修行路子是上古那位大人物的路子，他的混沌之气排斥一切外物，即便是他想接受青瑶反哺，也是做不到的。”
剑客深吸一口气，“小祖智计过人，还是要谨慎啊！”
……
正月初一，渡龙山大雪纷飞。
山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骑着四蹄带火的宝马，却穿一身灰色长褂。
他在客栈里要了一碗阳春面，面刚刚上桌，青瑶就走了进来。
“退位诏书呢？写好没有？”
青年闻言，咧嘴一笑：“早八百年就写好了，此番玄风必会天翻地覆，还要请你帮忙稳固国运。”
青瑶没答复，只是递出一枚金色鳞片。
“我青瑶只有一个主人，若非主人发话，我绝不如此。”
赵典无奈苦笑：“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