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他解下腰间玉佩——那是临行前张无忌所赐,雕着踏云麒麟——重重拍在案上:告诉他,挖不出银矿,就用他们的骨头填满这个坑。
第三天黎明,当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一个满手是血的倭人少年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郑和冲进矿坑,看到被雨水冲刷出的岩壁上,闪烁着蛛网般的银线,在晨光中如同天神随手撒下的银河。
找到了!副官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真的是银脉!
郑和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银色纹路。
冰凉触感让他想起京都最后一夜,张无忌将尚方宝剑架在他肩上时的金属寒气。
皇帝当时说的话此刻在耳边回响:倭州之银,当如血脉汇入大明肌体。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半月后,张无忌的朱批谕令与五百名矿工同时抵达。
谕令上只有九个字:竭泽而渔,杀鸡取卵。
矿工们押送来的,还有三十具新制的囚车。
陛下有旨。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刺破海风,石见银矿由锦衣卫直接监管,所产白银七成运往京城,三成留作倭州汉化之资。
太监顿了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郑大人,陛下还问您,可还记得离京时那三十六条同化方略?
郑和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
他当然记得——那本《倭州汉化考》的第三十六条写着:银矿所在,必设汉塾;矿工子弟,必习汉礼。
次日,第一批学童被驱赶进新建的草棚。他们脏兮兮的手中不是笔墨,而是从矿渣中拣选银砂的竹筛。
教书先生手持藤条,每教一句《三字经》,就让孩子从矿石堆里找出对应的汉字。
人之初——先生拖长声调。
性本善——孩子们机械地重复,同时从碎石中挑出闪着微光的颗粒。
郑和巡视到第三个草棚时,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正偷偷将一粒银砂塞进嘴里。
他猛地掐住她的下巴,银砂从孩子嘴角漏出,混着血丝落在泥土上。
为什么吃这个?他用倭语厉声问。
女孩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奶奶说...吃了神明的骨头...就能梦见爸爸...
郑和的手突然松开。
他想起自己母亲——那个云南摆夷女子,也曾在他儿时说过类似的话。
转身时,他发现所有孩子都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他,那些眼睛里既没有恨,也没有希望,只有一片空洞的顺从。
秋分那天,第一批十万两白银装船启运。
郑和站在码头上,看着苦力们将包着红绸的银锭搬上福船。
突然,一个浪头打来,最前面的苦力脚下一滑,银锭砸在甲板上,红绸散开,露出錾刻其上的大明倭州贡银字样。
大人小心!副官突然拔刀。
郑和转头,看见礁石后闪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倭人,手中竹弓对准了运银船。
箭矢破空声被海风撕碎。
郑和看着为首那个独眼倭人——他认识这张脸,是三个月前从矿上逃走的一个武士。
武士的独眼里燃烧着某种他熟悉又陌生的东西,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跪在张无忌面前时,铜砖上倒映出的那双眼睛。
放火铳。郑和轻声说。
硝烟散去后,礁石间漂浮着几具尸体。
独眼武士的尸体被潮水推到郑和脚下,那支未射出的箭还搭在弦上。
郑和弯腰拾起箭,发现箭杆上刻着一行倭文:死して银の海を守らん(虽死也要守护银之海)。
挂到桅杆上。
郑和将箭递给副官,让所有倭人看看,反抗天朝的下场。
当夜,郑和在行辕里翻检户籍册。
烛火摇曳中,他忽然停下朱笔——后醍醐天皇孙女的名字下,记录着她已许配给福州盐商之子。
窗外传来新一批倭童背诵《千字文》的声音,稚嫩的汉语在夜风中飘荡:嫡后嗣续,祭祀烝尝...
郑和突然用倭语问空荡荡的房间:お前たちは本当に幸せになれるのか?(你们真的能获得幸福吗?)
回答他的只有海浪拍岸的声响,单调而永恒。
三个月后,石见银矿的产量已占大明岁入十分之一。
张无忌下诏在倭州设立汉化银课司,规定每开采千两白银,必须新建一座社学。
到第二年樱花季——虽然京都的樱花早已被桃树取代——倭州境内会说汉语的孩童已达三万之众。
郑和最后一次巡视石见银矿时,发现矿坑边缘开出了一丛野樱。
粉白的花朵在带着金属腥味的风中颤抖,像是一群即将被献祭的少女。
他伸手想折一枝,却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诵读声。
转身望去,一队倭童正捧着《大明律》读本列队走过,他们身上的汉式襕衫在阳光下蓝得刺眼。
总督大人!为首的男孩用标准的官话喊道,小脸上洋溢着某种郑和无法命名的神情,我们今天学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郑和点点头,目光却落在那孩子腰间——一枚银制的小算盘坠在丝绦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这是朝廷赏赐给优秀学童的奖品,用他们父兄挖出的白银制成。
回京复命那日,张无忌在新建的同文阁接见郑和。
阁中陈列着从倭州各地收缴来的文物:残缺的勾玉、褪色的绘卷、被虫蛀蚀的和歌集...全部打上了蛮夷旧物的标签。
爱卿辛苦了。张无忌抚摸着案上新铸的银锭,上面凸印着倭州归化四字,听说你允许矿工保留十分之一的银砂?
郑和跪伏的身子微微一僵:臣...臣见他们生计艰难...
朕准了。张无忌突然大笑,让他们用这些银子买汉服、购汉籍、送子女入汉塾——这才是真正的以夷制夷。
皇帝起身,将一本新编的《倭州汉化成效录》扔到郑和面前,看看这个。
郑和翻开扉页,只见上面用工笔绘着一幅图:倭州孩童围着孔子像诵读经书,背景是冒着浓烟的银矿,图侧题着张无忌的亲笔:银烟起处,夷风尽扫。
离开同文阁时,郑和在回廊拐角处停下。
他悄悄从袖中抖落一粒银砂——那是他在石见矿坑深处私藏的,未经熔炼的原始银矿。
银砂落在金砖缝里,很快被来往官员的靴底碾入缝隙,消失无踪。
遥远的倭州海岸,新一代的倭童们正在背诵新学的汉诗。
潮声中,那些被迫遗忘母语的声音,正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