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拐进黑山村后，元祁玉一直很害怕与人打交道。
他看见不熟悉的人就想躲开，更不想与人多交流。
与猪同住的那些日子里，他学会的只有动物习性。
于他而言，不会说话的动物更能和他成为朋友。
初回扬州时，甚至被魏少卿骂作“怪物”。
但他那个时候，其实连“怪物”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后来，娘亲兄姐慢慢教他读书认字、习武健体。
他也逐渐发现自己的一项特殊能力——他只需要一眼，就能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是好还是坏。
爹爹娘亲、大哥二姐知知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最纯净的好。
魏少卿看自己的眼神则是完全相反。
沈二表舅、大皇舅的眼神也是好的。
第一眼见到皇祖父时，尽管他很威严，但元祁玉也能分辨他的目光里没有恶意。
起初在练武场，宣表哥和二姐姐都说总盯着他们的三皇舅很奇怪，但他觉得三皇舅的眼神和其他舅舅是一样的。
所以他喜欢和三皇舅一起玩。
而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再一次见到周山时就信任他，因为他从周山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善意。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一路上，他也遇到过不少人。
从最开始歇在山林里避开所有人，到救出钱来山上那些村民后他们对他的善意回报，再到开始混迹在城池村镇里。
元祁玉慢慢发现，外面的世界有好有坏。
山贼是坏的，村民是好的。
摆摊卖热腾腾包子和糖葫芦的大叔大婶，见他一个人不收他钱是好的；也有趁着他没有大人陪着，想宰他一笔的坏人。
有提醒他不要一个人在外晃悠的好人，也有形迹可疑尾随着他的坏人。
还有一些人，他们的目光里分不出好坏，元祁玉想到自己学到的词。
那大概叫——冷漠
……
开始决定做买卖之后，一路上他和那些店家打交道，能从他们的目光中分辨出他们是真诚还是假意。
元祁玉觉得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他开始喜欢观察身边的人，周围的人。
支起摊后，来的第一个大娘，虽然看着有些凶，可目光慈爱。
尤其在元祁玉对她笑了之后，那种慈爱更加深了一些。
元祁玉又尝试着，他和大娘交流起来，尽管心中有些胆怯和害怕，终归是迈出了一步。
于是他卖出了自己的第一件衣料。
大娘把九十九文放在他手上的时候，连声夸赞，
“哎呦，你这小鬼嘴可真甜！大娘买了买了！”
元祁玉捧着那九十九文钱，心中升起从未感受过的满足感。
……
元昭和霍衍接到元恒的消息后，马不停蹄地乘着马车赶到了凉州城的集市口。
此时正值热闹时分，集市口人头攒动，各色摊位前热闹非凡。
其中有一个摊位尤其显眼，围满了人，大多是打扮朴素的大婶们，正挤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挑选衣料，场面十分热闹。
元昭拨开车帘，目光落在那个摊位上，仔细看了许久，这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元祁玉那瘦小的身影。
他站在摊位后面，初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被几位大婶围得略显紧张，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这是……祁玉？”霍衍微微皱眉，不禁多看了几眼。
元恒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们看小玉多厉害！”
元昭倚在车窗边，没急着下车，反而是静静观望起来，显然对眼前的场景颇感兴趣。
先前听慕声说小玉离家出走了，她还不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下来看，小玉这一路上应当十分精彩。
她也注意到了周山，有些意外他会在这。
她还记得当初在扬州城，周山失去了他的孩子后，当时见过小玉。
但听墨玉说，周山一直和小玉在一起，就连现在摆摊，也多是周山在揽客和招待。
渐渐地，元昭发现，元祁玉的表现开始有了变化。
尽管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可他学着周山，动作明显娴熟了许多，声音也从最初的怯生生变得清晰响亮起来。
“姨，您瞧这件湖蓝色的，配您那身裙子，肯定特别衬！”
他笑着将一匹衣料展开，手法虽还缺些利落，但眼神中多了几分自信。
“大叔，您是给姐姐买衣裳吗？粉色的最适合年轻姑娘！”他又转向另一位顾客。
“婶，您要挑料子好的，看看这边，这些布料在别处可贵多了，咱这儿算实惠！”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块柔软的布料递到对方手中，眼里满是期待。
周围的大婶们被他一声声热情的“姨”“婶”叫得心花怒放，纷纷笑着点头，有的还直接买下衣料。
摊位前的热闹氛围愈发浓烈，那张小脸上也渐渐露出兴奋的光彩。
霍衍收回视线，轻轻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一抹笑，
“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有点门道。”
但他稍看一眼，察觉出什么来，问另一边的元恒，
“小玉从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虽说他知道元祁玉从京城离开前带了不少盘缠，但这一路上的消耗，再加上他带的大多是金子，应当不大好拿出来花。
元恒眼神飘忽，“呵呵”一笑，有些不自然看向元昭。
元昭一眼就明白了，只道，“你给的？”
元恒有些心虚，“这不是……我觉得他挺有想法的。”
说完他心里有些打鼓，皇姐会不会觉得他太溺爱元祁玉了？
虽然他年纪是有些小，做生意这事嘛，身为皇家人也有些不大体面……
可……
元昭还在盯着人群中的元祁玉，只是有些感叹道，“当年……小玉还没走失的时候，刚刚学会说话，一张小嘴就很甜……”
小时候的元祁玉是个很活泼爱说话的孩子，那时候便是因为小玉时常哄得魏少卿高兴，这才让白如月心生妒忌和不满将他拐走。
后来把元祁玉找回来后，他时常沉默，基本不到必要时都不说话。
元昭也觉得难过，从前那样好的孩子，受了这样大的伤害。
所以那时，哪怕还没有和魏少卿一刀两断，她也没有阻止过元祁玉亲近霍衍，给霍衍写信。
她觉得，只要小玉高兴，怎么样都好。
但现在看着他在人群中，也可以和这么多陌生人侃侃而谈，不再躲避，她心中实在欣慰。
故而当元恒再问她时，“皇姐，要去把小玉接回来吗？”
元昭放下车帘，摇了摇头，
“等他把这一笔生意做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