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很不好！”
白夜听到这一句，面色骤然发白，内心瞬间涌起一阵慌乱。
先前在罚罪台时，他被缚的刑桩与璃青青隔得极近。
近到他能听见她不经意从齿间溢出的细微闷哼，近到他能清楚地见到豆粒大的冷汗自她额间冒出。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般清瘦的女子，在他眼前代替他承受那样重的处罚。
后来，当被解缚之后，他忍不住想要对魏大人动手，刚迈出两步，却又被她出手打晕。
白夜想起主子说过，她要的是绝对忠诚的手下。
如今他擅自行动，想来主子对他是极为失望的，昨晚他分明已感受到了她的怒意。
白夜内心愧疚至极，他怔怔地站在那儿，不敢再往前跨进一步。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愧对一人。
周亦墨原本正急着去安排璃青青交待的事情，他急匆匆地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
方才他有些激动了，既然白夜醒来，必须得先问一问这前因后果。
他一回头，却发现白夜竟一声不吭地跪在原地。
那修长的背影此刻显得格外落寞又孤寂。
周亦墨虽气恼他的鲁莽行事，但见他这副模样，又不禁有些不忍。
昨晚娘子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给他治伤，今儿又替他代罚。
他先前也是花费许久，才将他的伤势处理妥当，都是想让白夜活下来。
这厮却倒好，才刚醒来，就急着来请罪，万一伤势恶化，岂不是白费了先前一番努力。
周亦墨疾步走上前来，“你不去好好休息，这是作甚？”
白夜低垂着眼帘，沉默良久，口中答道，“主子受我所累，我心中有愧。”
白夜的内心此时正被愧疚填满，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为。
他这一生啊，亲缘浅薄。
年少懵懂时家国破碎，几经辗转被人拐卖到大渊国，于危难之际，幸好遇见阿娘，方得顺利成长。
阿娘是他的养母，像极了暴风雪中突然撑在他头顶的伞。
所以刘员外以阿娘的性命胁迫他，他毫不犹豫服用了控制他的毒药，自甘沦为刘员外的手下。
但这温暖的伞却再也没有了，刘员外害死了阿娘，他才会愤怒弑主。
好在上天不绝人生机，他在最黑暗的时刻，有幸遇见璃青青，如一束光指引着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摆脱了刘员外的控制，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可如今他却做错事，连累了主子，不知道主子伤得怎样……
白夜挺了挺身子，尽量让自己跪的姿势标准些。
他身上的伤依旧疼痛难忍，但唯有如此，他才觉得心里好受点。
周亦墨凝视着白夜，见他这副固执模样，定然是不肯听劝，但娘子身上有伤，他断然也不会让白夜此时去打扰娘子。
周亦墨也只得随他，心想着最多在他撑不住时，再为他治疗。
周亦墨想到这里，便继续问道：“你且说说，为何要行刺魏大人？”
白夜不语，却是挺直着脊背，一动不动。
当初阿娘再三禁止，不让他去找魏都护报仇，可昨日真遇到魏都护时，他却忘了阿娘的警告。
是魏都护害得阿娘筋脉受损，无力拿剑，否则也不会被刘员外所害。
魏都护该死！
但他是民，魏都护是官，就连主子他们都不能直接与魏都护正面冲突，他又有何能耐去做这样的蠢事。
是他错了，他不该自负到以为凭自己的武艺就能杀了魏都护。
不，他错在不该不听阿娘的话。也错在不该违背主子，私自行动。
白夜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
周亦墨又问了一遍，白夜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硬是不肯再开口。
周亦墨心头很是无奈，深知他这素来沉默寡言的性情，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于是他决定先去处理自己的事务，回头等娘子亲自来询问。
周亦墨去训练场找璃枫，得知璃枫已前往边关小镇。
这一场战役，守城兵伤亡惨重，损失过半。由于路途遥远，那些战亡的外地守城兵只能草草地被埋葬在边关城外。而余下尸骨便是曾住在边关小镇的守城兵，已经在昨日下午被运抵边关小镇。
若不是白夜和魏大人之事突发，本应派人早已在边关小镇安抚民心。
周亦墨暗想，边关小镇隶属边关城管辖，加上新住进了大量流民，战亡或受伤的守城兵数量众多，璃枫亲自前往安抚必然是极妥的。
只是，璃枫说到底现在还算一个重伤患者，怎么能如此东奔西跑呢？
周亦墨暗自摇头，这一个个的全然不顾自己身上有伤，随心所欲行事。
就算想增进他的外伤治疗实践经验，也不用亲力而为嘛，他完全可以回到秋水镇，继续找那些囚犯做试验即可。
周亦墨这般想着，便见到胡大保恹恹的来找他。
“你这是怎么了？”周亦墨皱着眉头，心里暗想着他胳膊上的那道划痕，现在只怕都快好了，总不会又是哪里受了伤？
“周大人，我完了！”胡大保哭丧着脸，“你能不能替我给璃将军求个情，免了我们的诵习？”
“诵习什么？”周亦墨一头雾水。
“先前璃将军将我等训斥了一顿，让我们必须在一个月之内熟记大渊律法，否则每人将被责三十鞭刑！”
胡大保欲哭无泪，“我带的那些人大多都不识字，这可如何是好？”
“不认识字？就让认识字的人念给他们听！”周亦墨面无表情，淡然回应，
“你身为他们的队长，若他们不能熟记，你便再多加三十鞭刑吧。”
“啊！——”胡大保瞪大了眼睛，“您，您是认真的吗，周大人！”
真是无妄之灾啊！
他方才就不应该来求情。
“啊什么啊？你可知你家主子为了救你们，白白挨了三十鞭，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她以一身战功保释你们自由，你们诵习点律法怎么了？”
“啊！——”胡大保再次震惊了。
他们这些人被关在囚牢里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此时听闻璃青青竟然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换来他们相安无事，他顿时哑口无言。
周亦墨见他不敢作声了，又问道，“你可是不服？莫非下回还要再犯？”
“服！服！”胡大保尴尬一笑，“我保证完成任务！”
胡大保说完，“嗖”的一下，一溜烟的跑了。
他得去找池副将借个大喇叭，众人在修筑城墙时，让人对着大喇叭念着律法，这样既保证工期，又完成了诵习任务。
嗯！不过在这之前，先得去看一看老大伤得如何了，他可是极有良心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