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离开之后,保镖助理开着车,回到家。
佣人迎上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去半个字,就心不在焉的上了楼。
卧室,姜婳站在落地镜前,微卷的长发柔顺亮丽搭在肩膀前,见到镜子里自己黯然而下,灰暗的眸光,心念一动,她伸手撩开长发,仿佛看见了曾经肩膀雪白肌肤上,落下那道存在过的伤痕。
不管是车祸,还是被人为落下的伤,在她身上都被抹除的一干二净。
如今伤疤已经不见了,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她爱美,容不得身上留下一丝的瑕疵。
它是不见了,可是这么多年来,姜婳这曾受伤过的手,都提不起重物。
就连抱起阿荀,都不能太久,太久了,肩膀上会有股撕裂的疼痛。
再看似完美无缺的外表,其实也有伤痕。
存在过,便抹不去。
包括,她胸口里存在的那颗心脏。
它每跳动一分,想起周家,想起周絮,好像都在告诉她,是她借了一个人的命,偷走了她的人生。
这些她不曾想过,是因为她不敢想,不敢…承认她胸口里,跳动的心脏就是周絮的。
她害怕过,也在逃避。
她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周家。
只要这颗心脏在她身体里,她就摆脱不了,在她们阴影之下。
让她不安。
偌大的祖宅里,只有姜婳一人,佣人来过卧室几次,见她闭眸像似睡着了,就没有打扰,退了出去。
直等到,下午三点半。
佣人端着下午茶,上了楼,见到还在休息的姜婳,佣人才感觉到了不对劲,想起夫人回来时的神色,心里像是存了什么心事。
等她正要用茶桌上的座机,拨去了那通电话…
此时,裴湛刚从会议室走出来,见到来电,男人放在耳边接起,“说。”
佣人,“先生,您还是回来一趟吧。夫人中午出去回来之后,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句话没说,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裴湛眉头微皱,“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
对着跟在身后的霍灵开了口:“接下去的事宜,你来掌管。”
“是,嫂嫂那边出了事吗?”
裴湛:“嗯,我不放心,回去看看。”
“有事电话联系。”
霍灵点头:“你去吧,大哥。”
裴湛走出公司,去到地下停车场,在身后的卡格尔,向他汇报了一个消息:“今日姜先生突然心脏病引起了并发症,夫人去御龙湾送姜先生去医院时。正好遇到了病发的周夫人,当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夫人冲到了大路上,出了车祸,恰巧不幸的是,正好被夫人撞见了这一幕。”
“想来夫人情绪不好原因,与周夫人有关。”
裴湛眉眼间凝起了冰冷的寒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卡格尔冷静分析的说:“当时您正在开会,我想主人此刻您就算出现在夫人面前,因周家的事,也会让夫人心烦意乱。”
“不如,留给夫人一点时间,让她单独待一会。”
裴湛眼底染上一抹阴鹜,坐在车里,男人闭目养神了会,心尖挥之不去的烦躁。
等车,稳稳停在庭院。
佣人上前,“先生,您回来了?”
裴湛:“夫人呢?”
佣人:“我刚上楼看过了,夫人好像还在睡着着。”
姜婳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习惯了这样,这五年来爸爸总说,她要是不开心,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心中的不开心,会消散的。
她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睡了会,可是…姜婳无论如何怎么都睡不着。
听到那靠近的脚步声,男人上前将躺在榻榻米上,盖着单薄米色毯子的女人,小心翼翼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睡那不舒服,容易着凉。”
裴湛知道她没有熟睡。
抱着她放下,掀开被子,将她放进被窝里时,姜婳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姜婳坐了起来,裴湛在她背后放了个枕头,让她靠着腰。
“不是很忙。”
姜婳手抓着被子,敛着眼眸,像是在思虑什么,缓缓半晌过后,她将遇到的事情告诉了他,“我带着爸爸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看见周絮的妈妈了。”
“她的病…还没好吗?”
裴湛记忆中的姜婳,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今日的她真的与曾经五年前相识的她不同,这五年的空窗期,裴湛像是面对的是一个几近陌生又熟悉的姜婳。
五年,她改变了些。
裴湛坐在了她身边,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握着她的手,轻轻将她柔软的手包裹住,“她没事。”
“裴湛…她出车祸了。”
“我知道。”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裴湛在周母身边安排了,他出了事,肯定会先第一个知道。
周家再怎么样,对裴湛也是有养育之恩。
他在鹜川这么多年,是周家的人接受了他,裴湛即便也有所付出,可是他跟周家的情谊,怎么可能说散就散?
所有的时间,都不如裴湛在周家来的时间长。
姜婳忘不了周母,那双因为失去女儿之后,遭受打击,所承受的精神崩溃,这一疯就是十几年。
造成这样的悲剧,都是因为许州澜而起,姜婳又怎么不是其中的受益者,她更逃脱不了关系。
见她沉默不说话,裴湛最怕的就是她一个人,在出事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她会一个人胡思乱想。
裴湛伸手将她捞了过来,让她坐自己身上,紧紧的抱着她,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他微叹了口气,“别胡思乱想,嗯?”
“都过去了。”
“我们给周家的补偿都已经足够了。”
“我会找人照顾她,为她养老送终,周家其他的事,我不会再去管。”
“让我放心不下的只有裴太太,我这么着急赶回来,就是担心你。”裴湛握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时,无意间看到了她被抓破的衣服,跟受伤的手臂,“手怎么了?”
姜婳心烦意乱,整个就好像是被烦躁包裹着,也听不进去裴湛任何的甜言蜜语,她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没事。”她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双手抓着裙摆两侧,紧紧皱着眉,凝视着裴湛,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她又心烦的走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抱着手臂。
裴湛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空气安静了半分钟。
一会,姜婳内心似乎做了无数次的挣扎,她才出了声,“我这里不用你管,你去看看她吧。”
“你想要快点让她好起来,我不介意你跟周家的人住一起,说不定这样,她的情绪会稳定下来。”
裴湛最怕的就是她这样,会多想,又抵不过心中的愧疚,将他推开。
他慢慢起身走上前,从身后将她抱住。
“错过那么多年,我们本就该在一起的不是吗?”
裴湛就怕的就是她说,这些话。
想要将她推开。
“婳婳,我跟周家,早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错过了,就错过了,我能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我们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裴湛…就算这一切都是许州澜的错,可是我逃脱不了,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我会愧疚,我会难受…”
“最大的受益者是我,周絮本来可以不死的。是爸爸耽误了周絮的治疗,为的就是把那颗心脏移植给我。姜家并不干净…我刚刚闭眼的那一瞬间,我根本就忘不掉,周絮的母亲疯疯癫癫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副模样。”
“你知道,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我在想什么嘛?”
“我在想,是不是把你还给周家就好了?”
“我们不在一起,是不是…就能够对周家多偿还一分。”
“死了一个周絮,我也赔上了,我自己的半条命,跟两个宝宝…我可以不用愧疚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姜婳将裴湛推开之后,压抑在心中多年,又在逃避的情绪,好像慢慢在一点点的宣泄,爆发了出来,言语也越来越激烈。
“我总告诉自己,我凭什么愧疚,她死了是她的命不好,姜家给她的补偿也该够了。”
“所以面对周家的事情,我一直都在逃避,也不敢去面对。心安理得的拥有,这颗心脏。”
“可是…可是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总说,我没心不是吗?”
姜婳看着他的眼睛,眼眶微红了起来。
情绪上的过激,让她止不住的身体颤抖。
“现在我好像有心了,我学会了站在周家的角度去想,站在已经死了很多年的周絮角度在想。我要是她,我要是还活着的话,我该有多幸福。”
“有你这么身份背景强大的哥哥,有你的宠爱,还有一个这么爱她的妈妈…”
“要是周絮没有死的话,她甚至可以拥有一个别人都羡慕不来的完美人生,甚至过得很好。”
“许州澜算计操控爸爸那辆车让周絮出了车祸,是…他是栽赃陷害给了爸爸。”
“可是那时候周絮并没有死…”
“她在等,她在等你去救他。”
没有人比姜婳更明白,等待煎熬死亡的过程,是有多么的可怕。
同时又多么的希望,能够活下来。
许州澜跟姜家一样,都是害死周絮的刽子手。
“你知道,在她出车祸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什么吗?”
“我看到了,周絮…”
“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出车祸,她很伤心。”
“可是她死了,根本不能陪在她身边。”
姜婳眼泪落下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好像刀割一样。
有些人双手沾满鲜血,做为受益人可以心安理得。
可有些人不行。
周家的事,其实从来都没有过去。
一直都被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压在心里。
裴湛其实也都明白的,他所做的选择,只是因为他爱她,所以他不得不逼自己放弃周家,选择了跟周家对立的敌人。
“婳婳…”
“我会受不了这样!”
再冷静,再自制力强的人,在面对心爱的人面前,也会功亏一篑。
他克制发颤的声音,去喊着她的名字,“婳婳…”
“你没有错。”
“你已经很好了。”
“一切,都与你无关。”
裴湛尝试着慢慢靠近她,他却又怕自己的接近,让她抗拒,更加的情绪崩溃。
“别这样,好不好…”
“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别再推开我!婳婳!”
都以为是姜婳离不开裴湛,其实…更离不开的是他!
在鹜川,在那天她离开的地方,他每天都在等她回来。
等了她,八年。
后来,他拿命赌上一切,醒来。
他只想回到她身边。
如今他好不容跟她在一起。
叫他怎么舍得,离开。
“我不会,跟你分开。”
“死都不要想!”
他眸光阴鸷,声音发了狠的说。
姜婳却哭出了声来,泪眼汪汪,止不住往下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裴湛!”
“我真的好难受!”
裴湛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尝试着想让她冷静下来,“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想着去弥补。”
“你做的,已经很多了。”
“已经够了。”
当年周妍被抓进了监狱,是她让律师出面,将她给放出了出来,并且给了一大笔钱,给她换了个身份,让她重新生活。
背地里找了几家珠宝公司,送去设计总监的office,让她继续做她想要做的珠宝设计师。
即便周妍不想工作,姜婳给她的那笔钱里,也足以让她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珠宝工作室。
“她没事,她也不会有事。”
“过段时间,我会将她送去鹜川。”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让她独自冷静的后果,就是胡思乱想。
裴湛最怕的就是她会这样。
等到裴荀放学回来,姜婳的情绪才有所收敛。
狗蛋一回来,放下书包,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在喊,“妈妈。”
满大宅子里,找着姜婳。
等他跑到了房间里,就看见了,床边大坏蛋在给妈妈的手臂上上药,他担心一下就跑了过去,“妈妈,你受伤了?”
“妈妈,是谁弄的。狗蛋帮你揍死他。”
姜婳故意找了借口说:“妈妈没事,是今天不小心跟狗狗玩的时候,被抓伤了。爸爸就在给妈妈上药。”
裴荀信了,“这样啊,那个狗狗在哪里,狗蛋帮你抓起来,也要揍一顿。”说着还撩起了袖子。
“好了,妈妈没事。乖一点,爸爸在给妈妈上药。”
“哦。狗蛋帮你吹吹,吹吹妈妈就不疼了。”
裴湛在给她上着药,狗蛋在旁边噘着嘴,呼呼的吹着风。
“妈妈,还疼吗?”
姜婳见他可爱的模样,心中的阴霾化开了几分,“不疼了。”
“这段时间别碰水。”裴湛起身将药放回去之后。
姜婳察觉到了,他嘴角的那抹油,“一回来,吃什么了?”
“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乱吃东西,外面的路边摊不干净。”
裴荀龇着大牙,开心的说,“才没有呢,妈妈…今天沉叔叔又来学校来看我了。”他说的很小声,捂着嘴偷偷开心着,“他给我带了小馄饨。”
“一定是沉叔叔偷听到了狗蛋的说话。”
“你啊,不要总是去麻烦沉叔叔。”
“沉叔叔很忙的。”
“以后想吃什么,让爸爸给你做。”
“我才不要吃他做的呢。”
“妈妈,我明天可以去沉叔叔家吗?我好久没有去沉叔叔家练字了。”
姜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件事,你去问爸爸。”
“这个家,爸爸说了算。”
裴荀‘哦’了一声,就再也没了回应。
裴湛走进来时,狗蛋拿着佣人送上楼的书包,回到了房间,门还上了锁。
母子连心,裴荀也早就察觉到了,妈妈的不开心,等他一个人做完作业的时候,就粘着姜婳逗她开心。
晚上十点半点,裴湛走进儿童房,见亮着的床头灯光下,已经熟睡的两人,姜婳怀里抱着孩子,闭着眼,安然娴静。
帮他们盖好被子,就关了房间里的灯。
…
位于市中心的独栋别墅里。
裴湛踏入那座被保镖严密监视的别墅。
大门缓缓敞开,一股奢靡而混乱的气息扑面而来。
佣人正弯着腰,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各式衣服。
那些衣服款式花哨,材质昂贵,却凌乱地铺了一地,仿佛一场疯狂派对后的狼藉。
“你…你们是什么人。”
“这里不能随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