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克鲁斯瓦格基地建在格陵兰岛西南缘的永久冻土带，七月的极昼像一把永不收鞘的刀，把灰蓝色的峡湾切成两半。
太阳悬在地平线以上二十一度，光线毫无阴影，仿佛世界被放进一只巨大的、惨白的灯箱。
指挥室朝南的防爆玻璃外，融化的淡水河在黑色玄武岩之间撕开一道道湿亮的创口，偶尔有碎冰滚落，像巨兽在梦中磨牙。
tom的声音带着熬夜的疲惫，却异常清晰有力，通过加密频道在安静的指挥室里回荡。
“boss，”他第三次重复，“我们确认了。Ryder——不，爱德华·亚瑟·菲利普·温莎——的线粒体dNA与西班牙波旁-安茹王朝旁支的玛利亚·克里斯蒂娜·伊莎贝尔·德·波旁-塞维利亚完全一致；Y染色体则与里奇·亚历山大·温莎亲王的公开序列在十七个快速突变位点上呈父系遗传。为了避免王室数据库的防火墙，我们用了纽约档案馆xxxx年的一份新生儿足跟血涂片做交叉比对——那本来是研究维生素d缺乏的项目，没人料到会留下备份。”
屏幕上，金色鸢尾花与狮鹫盾徽的叠加图开始旋转，像是两股古老引力场在互相撕扯。南宫适用食指关节轻叩桌面，钛合金发出一种极低的、类似深海声呐的回响。
“继续说。”
“根据我们拆分的暗网日志，”tom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里奇亲王在放弃头衔前，曾经以‘RA·w·S’的匿名身份向剑桥秘密社团‘黑鸽子学会’捐赠了七十三万英镑——那笔钱被用于研究‘神经可塑性与群体服从阈值’。项目负责人是后来加入cIA科技处的艾琳·梅森博士。”
空气像被瞬间抽走。南宫适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线。
“里奇亲王早年就宣布永久放弃皇室头衔和继承权，在m国定居。玛利亚公主与生性叛逆、对皇室职责极度厌恶的里奇亲王在m国一场宴会上相遇并迅速坠入爱河，遭到双方王室强烈反对，尤其是波旁家族认为这是对血统的玷污。而Ryder出生后，并没有在父母身边，我们猜测，可能是被带回Y国皇室，或者是在哪里秘密训练。”
“后来他化名Ryder von Stern（莱德·冯·斯特恩）在cIA屡获奇功，成为cIA执行处历史上最年轻的负责人。估计除了他惊人的天赋，还有利用其皇室背景带来的原始资本，助他在m国建立了庞大的商业与科技帝国。”
“Ryder，是这对离经叛道的王室夫妇唯一的孩子。他继承了父母超凡的智力、对传统的反叛，以及——双份的、足以撬动欧洲乃至世界格局的、隐藏在阳光背后的皇室暗面资源和人脉网络。”
屏幕上，象征着波旁王朝的金色鸢尾花纹章与Y国皇室的狮鹫盾徽被技术手段强行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权力感却又暗藏冲突的诡异图腾。
南宫适盯着那融合的徽记，薄唇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毫无笑意的弧度，眼底是翻涌的暴戾与志在必得的寒芒。
“呵……鸢尾花缠着狮鹫？好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又集齐了双份王炸的‘地下君王’。” 他的声音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难怪能轻易在圣彼得堡，在他的地盘下，调动医院的资源，抹去一个人的存在……”
他猛地转身，对着等候命令的下属，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我要波旁家族除名事件的所有秘档，要里奇亲王当年在Y国皇室留下的所有暗桩和未公开的关系网，要莱德利用这两重身份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建立、渗透或控制的每一个灰色组织、每一笔隐秘交易、每一处可能的巢穴！掘地三尺，给我挖！把他披着的所有高贵外衣，一层一层剥下来！”
“不管他流着多么‘高贵’的蓝血，拥有多少重身份，掌控多少力量……” 南宫适的目光投向墙上司南的照片，那眼神偏执得近乎疯狂，“他藏起来的，是我南宫适的命！”
*
粗粝的石子路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浪，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久美子沉重的背包压着肩胛骨，渗出的汗水浸湿了始祖鸟的运动t恤。
她刻意选择了最原始、最艰苦的北方之路，剥离了所有电子设备，只留下一本硬壳的朝圣者护照，在沿途简陋的庇护所里，用古老的印章记录着这趟沉默的跋涉。
脚踝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夜晚挤在充斥着汗味、鼾声和低语祈祷的大通铺里。
这自虐般的苦行，是她对自我无力感的一种宣泄。
Nancy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心死”，选择彻底消失于深海，南宫适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轻易将她找回？ 凭什么认为冰冷的解释就能抚平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暴雨突袭比利牛斯山麓时，她蜷缩在一个废弃的石砌小屋里，雨水敲打泥土的闷响如同深海之城的低鸣。 真正的隐匿，从来不是物理的隔绝，而是心门彻底关闭的决绝。
指腹下的玉石似乎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转瞬即逝，却让久美子更加确信：Nancy还活着，就在某个被莱德严密守护的、心之深海的最深处。
宋亦辰降落在马德里机场，脸色阴沉。 久美子公寓里的“空城计”和机场监控里那个决绝的清洁工背影，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控。
他迅速调动资源。追踪久美子的朝圣记录并不难，她甚至没有刻意完全隐藏行踪。
然而，那些被“发现”的痕迹却透着精心设计的刻意：在某个由莱德早年资助的基金会运营的古老驿站（Refugio），监控捕捉到她背包上一个模糊的、印有波旁家族鸢尾花徽章的挂饰；在一家偏僻乡村咖啡馆的纸巾上，她用口红画了一个扭曲但特征明显的深海之城轮廓简图……
这些痕迹，如同撒在猎人必经之路上的、闪闪发光的面包屑，指向性明确得近乎挑衅。
“他在激怒你，阿适。”宋亦辰对着加密频道沉声道，“他想让你把全部力量都投进西班牙这个泥潭。”
* 巨大的弧形观测窗外，深海奇景无声上演。发光的栉水母群如同流动的星河，缓缓漫过强化玻璃。
室内光线幽蓝，只有生命监测仪发出规律的、低沉的滴答声，像在为倒计时打着节拍。
莱德将一支淡金色的药剂缓缓推入司南臂弯的静脉。她蜷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梦幻的景色，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随着那些水母飘向了永恒的黑暗深海。
随后，莱德进入一间密室，他戴上耳麦，耳机传来的一个男声的回报，如果司南醒来的话，听他的声音一定能知道他是谁。
“他动作很快，”莱德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紧锁着监测屏上跳动的复杂数据。“‘灰袍’（指皇室暗卫）开始行动了，看来我们的小鱼饵效果显着，成功把鲨鱼引向了伦敦的老巢。”
莱德调出加密的卫星追踪图，一个微小的红点正在代表久美子的位置，艰难地移动在比利牛斯山脉苍凉的脊线上。
他深邃的蓝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对久美子坚韧的诧异，有对南宫适步步紧逼的冷嘲，但更深处的，是铺天盖地的决心。
他的棋局早已超越了西班牙的诱饵和Y国的追查，那只是烟雾。他真正的战场，在时间与基因的深渊里，赌注是Nancy的爱。
而南宫适，无论拥有多少重身份和力量，此刻在他眼中，都只是干扰最终棋局的、需要被精准排除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