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初刻。
汉江之畔已是人山人海,前来观战的人潮较前两日更显汹涌。
经过前两轮的筛选与激斗,能留存至第四轮者无一不是当世顶尖高手,接下来的对决无疑将更加惊心动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与期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屹立在江心的擂台之上。
观礼台上,代表宋蒙双方的贾似道与忽必烈皆已就座。
贾似道面色看似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忽必烈则神情沉稳,目光深邃,无人能窥知其内心所想
只是那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偶尔掠过。
他身后,姆拉克依旧如同泥塑木雕,金色的瞳孔半开半阖,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唯有在目光偶尔扫过杨过与罗伊时,才会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热切。
阿其那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公孙止与一灯大师作为公证人,再次立于擂台中央。
公孙止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声音清晰地传遍四方:“今日英雄大会,首场比试开始!”
“由宋方,杨过,对阵宋方圣因师太!”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明教内部对决,这戏码可不多见。
不少人好奇,这两位同门高手,将会以何种方式切磋。
杨过与圣因师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平和与了然。
圣因师太微微颔首,杨过亦是一笑,两人几乎同时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向擂台。
圣因师太今日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灰布僧袍,手持拂尘,慈航剑并未出鞘,悬于腰间。
她面容肃穆,眼神澄澈,缓步登台,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杨过则是一袭青衫,身形挺拔。
他并未背负玄铁重剑,而是换了一柄寻常的三尺青锋。
他选择此剑,意在切磋,而非生死相搏,欲以剑法精妙与领悟的“快”之道与师太印证武学。
二人于擂台中央站定,相隔三丈。
圣因师太整理了一下缁衣,单掌竖于胸前,对杨过微微一笑,“教主,请指教。”
“贫尼的慈航剑与拂尘,一刚一柔,还请小心。”
杨过拱手还礼,“师太,请。”
圣因师太不再多言,身形微侧,左手拂尘轻搭右臂,右手虚按剑柄,已是严阵以待。
公孙止见二人准备就绪,高声道:“比试开始!”
话音甫落,擂台上的气氛骤然一变!
只见杨过与圣因师太二人皆是静立未动。
圣因师太知杨过武功深不可测,加上近期又领悟“快”道。
如今换上寻常长剑,出招时必是迅疾无比,故而采取守势,以静制动。
她内力暗运,周身气机圆融一体,拂尘三千银丝无风自动,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护住周身要害。
慈航剑虽未出鞘,但剑意已然引而不发,如高山悬瀑,蓄势待倾。
杨过亦不急于抢攻。
他手持普通长剑,心神却已进入一片空明之境。
脑海中,昔日于于海浪中练剑悟道、与诸多高手交锋的景象一一闪过。
这“快”,并非仅仅是出手的频率,更是心念的转动、真气的流转、招意发动的刹那间隙!
是洞察先机,后发先至;是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
他脚步微微一错,身形似动非动,仿佛化作了一阵随时可能掠出的清风。
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尖却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高速震颤,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嗡”声,搅动着周遭的空气。
台下高手如郭靖、黄蓉、罗伊等人,立刻察觉到了杨过身上气息的变化。
那并非玄铁重剑的霸道沉重,而是一种极致的“轻”与“锐”,仿佛将所有力量都凝聚于一点,蓄势待发。
“过儿他……对‘快’的领悟,似乎又精进了。”小龙女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光彩,轻声自语。
僵持仅持续了数息。
蓦地,杨过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残影,就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里,而剑光已至!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青蒙蒙的剑光如同撕裂晨雾的第一缕阳光,悄无声息却又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直刺圣因师太持拂尘的左手手腕!
这一剑,并非直来直往。
其轨迹带着一种玄妙的弧度,仿佛早已计算好了拂尘挥舞可能覆盖的所有方位,寻隙而进,精准得令人心悸。
圣因师太心中凛然!
她虽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杨过竟能快到如此地步,几乎无视了空间的距离。
她不及细想,数十年的精纯修为与战斗本能已然发动。
左手手腕微沉,拂尘向上扬起,万千银丝瞬间凝聚成束,如同灵蛇抬头,精准无比地点向杨过长剑的剑脊!
这一下“灵蛇点头”,旨在以柔克刚,以巧破力,更是蕴含了她精修的内力,欲要荡开这迅疾无比的一剑。
然而,就在拂尘即将触及剑身的刹那。
杨过的剑尖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轻轻一颤,竟于间不容发之际划出一道更小的弧线。
长剑避开了拂尘的正面格挡,剑势不变,依旧指向原处,只是速度似乎更快了一分!
“咦?”圣因师太轻噫一声。
她虽惊不乱,脚下步法展动,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退半步,同时右手疾探。
“锃”的一声清吟,慈航剑终于出鞘!
剑光如秋水潋滟,带着一股中正平和的佛门剑气,不疾不徐地横削而出,封向杨过长剑的必经之路。
这一剑,守中带攻,剑气森然,正是她独成一派的“慈航九剑”中的精妙招数“佛光普照”。
眼看双剑即将相交,杨过手腕再次微不可察地一抖。
那柄普通长剑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又仿佛重若千钧。
剑势于极速中再生变化,由直刺化为上挑,剑尖颤动,瞬间幻出三点寒星,分取圣因师太眉心、咽喉、胸口三处大穴!
这一变招,如行云流水,毫无烟火之气,将“快”与“变”结合得妙到毫巅。
圣因师太慈航剑回环,舞出一片绵密剑光。
只听“叮叮叮”三声极其清脆急促的金铁交鸣声几乎合成一声长音,火星四溅!
她稳稳接下了这三剑,但持剑的手臂竟感到微微发麻,心中骇然:“好强的穿透力!”
“他用的虽是普通长剑,但附着的内力凝练无比,速度更将这份力量放大数倍!”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开一步。
但这仅仅是开始!
杨过得势不饶人,身形如鬼魅般再次贴近。
他不再拘泥于固定的剑招,手中长剑随意挥动,化作一道道青色电光,围绕着圣因师太周身要穴盘旋飞舞。
时而如狂风暴雨,剑光密集得泼水难进;时而如附骨之疽,仅有一剑,却刁钻狠辣,直指破绽;时而又如春蚕吐丝,剑势连绵不绝,层层递进。
圣因师太将毕生所学发挥到极致。
左手拂尘或扫或卷,或缠或引,化作一道道柔韧的气劲,试图迟滞、偏转杨过的剑势。
右手慈航剑则如同中流砥柱,剑法展开,时而大开大阖,时而精巧细腻,守得滴水不漏。
拂尘与长剑刚柔并济,配合无间,在她周身布下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御圈。
擂台上,但见青色的剑光与灰白的拂影、澄澈的剑芒交织碰撞,人影翻飞,兔起鹘落。
剑气破空之声、拂尘舞动之风声、以及间或响起的清脆交击声。
台下观战群雄早已看得目眩神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许多武功稍低者,甚至连两人的动作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身影和不断迸发的光芒,心中唯有震撼与敬畏。
“杨教主这剑法……简直非人力所能及!”有江湖豪客喃喃道。
“圣因师太也了得!这拂尘与剑法的配合,已臻化境,换做我等,恐怕一招都接不下!”
郭靖看得连连点头,对身旁的黄蓉道:“过儿这‘快’剑,已得‘意’而忘‘形’,近乎于道了。”
“圣因师太能在他如此攻势下支撑不败,足见其一身武学造诣之精深啊!”
黄蓉眼中异彩连连,低声道:“靖哥哥,你看过儿的步伐与出剑的角度,总能出现在师太防御最薄弱之处。”
“这份眼力与计算,才是他那快剑最可怕的地方。”
转瞬间,擂台上两人已交手超过百招。
圣因师太虽守得稳固,但额角已微微见汗。
她心知久守必失,杨过的剑速与压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更可怕的是其剑意中蕴含的那种“洞察”与“预判”,让她许多精妙的后招都胎死腹中,仿佛对方完全看透自己的思路。
她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再被动下去。
觑得杨过一剑刺向自己右肩,其势略老,她猛地一声清叱,内力勃发!
左手拂尘万千银丝陡然炸开,如同孔雀开屏,带着一股旋转的柔劲,向杨过持剑的手臂缠绕而去。
同时右手慈航剑光华大盛,使出一招“普度众生”,剑尖颤动,化作数十道剑影,笼罩杨过上身十余处大穴!
这一下反击,刚柔并济,乃是她压箱底的绝技之一,意图逼退杨过,扭转局势。
然而,就在她拂尘炸开、剑影初成的刹那,杨过的眼中仿佛有流光闪过。
他等待的,正是对方由守转攻、气机变换的这一瞬!
他不退反进!
脚下步伐玄妙一踏,身形如同游鱼般,于漫天拂影与剑光的缝隙中一穿而过!
那柄普通长剑在他手中,速度竟在原本的极致上再提三分!
后发,而先至!
没有绚烂的剑光,没有凌厉的剑气,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快得超越了思维反应的青线!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裂帛的声响。
青线一闪而逝。
杨过的身形已出现在圣因师太身后丈许之处,长剑斜指地面。
圣因师太的攻势骤然停滞。
她右手的慈航剑,剑尖距离杨过的衣衫尚有半尺,却再也无法递出。
在她的僧袍领口处,一道细细的剑痕悄然浮现,并未伤及皮肉,却将她僧袍最上方的布扣整齐地切开。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交锋,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理解范畴。
金轮法王、白万剑等人亦是面色凝重。
杨过此刻展现出的速度与对战斗节奏的掌控,让他们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白万剑自忖自己的“雪山剑法”亦以迅疾着称。
但观杨过之剑,其“快”更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层次上,让他心中那份因丧子之痛和复仇执念而生的躁动,都不由得被压下几分,转为一种更深的忌惮。
姆拉克不知何时已完全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注视着擂台上那道青色的身影,以及那柄快得只剩光影的长剑。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放在扶手上的枯瘦手指,却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圣因师太缓缓收回慈航剑,摸了摸领口的剑痕。
她转过身,面向杨过,双手合十,深深一躬:“教主剑法通神,属下心服口服。”
她声音平和,带着由衷的叹服。
“教主手下留情,贫尼感佩于心。这‘快’之道,教主已得其三昧,贫尼受益匪浅。”
杨过还剑入鞘,“师太的刚柔并济之道,亦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此言非虚,与圣因师太切磋,对他完善自身武道亦有极大助益。
公孙止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上前,高声宣布:“首场比试,宋方杨过,胜!”
台下沉寂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这场同门切磋,精彩纷呈而又点到即止,既展现了杨过深不可测的实力,也体现了明教内部的和谐与气度,可谓皆大欢喜。
无论是宋方还是蒙古方的观战者,都为这场精彩绝伦、却又点到为止的顶尖切磋所折服。
“杨教主威武!”
“圣因师太虽败犹荣!”
“今日方知剑法之极,可达如此境界!”
杨过与圣因师太相互施礼,一同走下擂台。
圣因师太翩然下台后,并无半分沮丧失落,反而似有所悟,径自寻了僻静处沉思去了。
就在杨过与郭靖、黄蓉等人交谈之际,一缕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钻入他的耳中:
“杨兄弟,注意那些黑衣人。”
是黄药师的声音!
他以“传音入密”之功,将话语直接送入杨过耳中,旁人无从察觉。
杨过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看似随意地扫向观战的人群。
果然,他立刻发现了一些异常。
那些原本只负责外围杂役、分发食物的忽必烈麾下黑衣人,此刻竟三三两两地混入了观战的人群之中。
他们依旧沉默,并无任何多余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立着,仿佛普通观战者。
但这种位置的改变,本身就透着蹊跷。
这些人想做什么?
杨过眉头微蹙。
若说是为了维持秩序或防备突发状况,大可不必如此分散潜入人群。
这种隐匿的站位,更像是一种……布控?
或者是在等待着某种信号?
“郭伯母,”杨过靠近黄蓉,以极低的声音迅速将黄药师的发现和自己的观察告知了她。
黄蓉闻言,秀眉微蹙,眼神锐利地扫视一圈,果然也发现了问题。
她低声道:“我爹既然出声提醒,必非无因。”
“依我看,忽必烈也绝不会无的放矢。”
“这些人混入人群,若是突然发难,或是制造混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恰在此时,公孙止已再次登上擂台,准备宣布第二场比试的开始。
“第二场,由宋方朱子柳,对阵蒙古方哈丹!”
擂台上的角逐即将再度展开,人群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杨过目光微转,已看到远处人群中,黄药师青衫微动,正看似随意地踱步,实则方向正是那些黑衣人聚集的区域。
“黄岛主已亲自前去查探。”杨过传音道,“郭伯母,依你之见,这些黑衣人究竟意欲何为?”
黄蓉沉吟片刻,眼神锐利:“眼下难以断定。”
她顿了顿,继续传音,“此事非同小可,需得早作提防。但不宜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杨过颔首:“正是此理。”
“有黄岛主就近监视,若有异动,必能第一时间察觉。”
两人迅速商议定计,黄蓉自去寻郭靖暗中通气。
杨过借着人群的掩护,悄然向黄药师所在的方向靠近。
黄药师独立于人群一隅,青衫落拓,神色淡漠,仿佛对擂台上的比试漠不关心。
“黄岛主。”杨过来到近前,低声开口。
黄药师并未回头,目光依旧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前方,传音道:“你也发现了?”
“这些人气息沉敛,脚步扎实,绝非普通杂役。混入人群,其心叵测。”
“黄岛主与我所见略同。”杨过传音回道,“此前他们只是负责分发食物与酒水,活动区域相对固定。”
“今日却开始混迹在人群中,只怕会有所图谋!”
黄药师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杨兄弟,此事就交予老夫。”
“老夫就近监视,若彼等有异动,自当示警。”
闻言,杨过则重新将目光投向擂台。
只是心神已分出一半,密切关注着场内那些沉默黑衣人的动向,以及远处黄药师那若隐若现的身影。
此时,擂台之上,朱子柳与哈丹的战斗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