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世上元夜，沈黛星提着莲花灯挤在朱雀桥头。
天空飘着赤金雪，路人正与说书人争执：“这雪啊定是妖异之象…”
“胡扯！这分明是祥瑞！”
沈黛星忽见卖糖画的老妇人舀起金灿灿的糖浆，那勾勒麒麟的弧度，与银河畔雪麒麟俯首轻触她掌心的姿态分毫不差。
“姑娘要画什么？”老人笑问。
“要…”她脱口而出，“一颗铃铛。”
糖浆凝固的瞬间，腕间沉寂的红痣突然发烫。
沈黛星踉跄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抬头望见双缀着冰魄的眼眸。
玄衣公子一手撑着伞，袖中滑出一颗金色铃铛，与她手中糖画一模一样。
“姑娘可还记得，你说过下次要请我喝合卺酒？”顾玉渊指尖凝霜拂去她鬓边落雪。
河灯倏然升空化作万千流萤，沈黛星在纷扬的初雪里轻笑：“她若是不记得了怎么办？”
“无妨。”金色铃铛系在了她的手腕，“她总会想起来的。”
“听说冥界缺个冥后，不若...让我来当当？”霜色自衣摆寸寸褪成喜服红。
此刻冥界最深处，雪麒麟正用银角顶开堆积如山的锦盒。
顾澄飘在半空细数：“第一世嫁妆：西海鲛绡帐！......第98世：北荒星砂伞！第九十九世…咦？这盒怎么装着迷情香薰蜡烛？”
蜡烛被点燃，映出人间正发生的场景。
沈黛星发间玉簪感应到熟悉灵力，忽然生长成幻桑树的枝桠，绽开的花苞里掉出张泛黄婚书。
顾玉渊接住飘落的金箔纸，上面赫然是沈黛星第一世轮回时的字迹：春深时节共枕听雨，鬓白时分细数星辰。
冥界的绣娘们最近很头疼。
三川河突然少了五成星子，云霞被撕成缕状，最气人的是晾晒的月华纱总被偷。
直到那日她们撞见小白猫在云端打滚，粉嫩的肉垫爪子缠满流光溢彩的丝线，正把朝霞与星砂纺织成…奇怪的衣裳。
“是冥主的意思。”溪淮面不改色地给小猫梳毛，“昨夜他还拆了半座望乡台，说雷击木烧的炭火能熨平嫁衣褶皱。”
沈黛星此刻正在试戴凤冠。
指尖触到东珠的刹那，某一世记忆如潮涌现，那是她作为镇海将军之女战死沙场时，这颗珠子吸尽了她喉间溢出的血。
如今珠光里游动着细小的影子，是顾玉渊分了一缕魂魄温养它千年。
子夜阴气最盛时，黄泉路两侧亮起幽冥磷火。
顾澄扮成喜鹊第十八次被头冠卡住耳朵：“为什么我要扮成这个！”
“因为你用御神笔在生死簿上给孟婆登记了一百八十六次虚假婚史。”溪淮面无表情。
“我不干了！”
子夜梆声响起时，黄泉路突然铺满曼珠沙华。
顾澄头顶着歪斜的判官帽，把唢呐吹成招魂曲的调子：“吉时到——”
十万白骨阴兵破土而出，抬着由幻桑树枝编织的鸾轿凌空而起。
沈黛星握着星砂伞柄踏进轿辇，嫁衣裙摆扫过处，那些曾被雪麒麟超度的亡魂化作引路蝶。
她望着轿前策马的身影轻笑：“冥主大人确定要骑饕餮迎亲？它方才吞了半条奈何桥。”
顾玉渊腕间红绳突然显形，另一端赫然系在她脚踝：“夫人不如看看，此刻有多少人在看热闹？”
话音刚落，孟婆在空中挥舞的汤勺突然凝住。
牛头马面为抢最佳观礼位撞翻了刚修好的望乡台，雪麒麟头顶着合卺杯来回打晃，而阿离…正给那食恶鬼的曼珠沙华喂轮回酒。
合卺酒斟满的刹那，太虚轮回镜将星光聚成喜帐，惊落的星砂凝成婚誓：
以心头血起誓，借冥界作礼，聘尔为后，司轮回往生。
顾玉渊掌心浮现某一世太虚轮回镜光影，“春闺梦里执手画眉，忘川尽头共听白雪。”
当赤金雪化作桃花雨时，蹲在房梁偷看的顾澄被溪淮拎着后颈抓走。
小界灵挣扎着抛出把桂圆：“礼成！送入洞…唔！”
最后那声闷哼，是被雪麒麟吐出的枣核击中了后脑勺。
沈黛星伸手接住一滴酒水，竟尝到九重天上醉仙酿的滋味。
顾玉渊忽然握住她沾着酒渍的指尖，“合卺酒要这样喝。”
红烛跃动的光影里，顾玉渊执杯的手指拂过沈黛星腕间，肌肤相触处泛起萤火。
沈黛星仰头饮尽琼浆时，一滴酒液顺着颈线滑入衣襟，顾玉渊的追着那抹湿痕落在锁骨。
喜帐垂落的星纱无风自动，将两人笼进流动的月光茧中。
红烛突然爆出个灯花，沈黛星散着长发趴在玉案上，看顾玉渊用灵力雕琢冰雕：“这是你第九世养的雪貂…这是第二十七世救过的鲛人…”
沈黛星心中叹息，还真有人中了恶毒的诅咒，生生生世都是同一个人。
窗外忽然传来喧闹，孟婆正领着众鬼差跳广场舞。
真是，赛博朋克一般的冥界。
沈黛星手中晃动着顾玉渊的冥主令，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以冥后之名下令，今日所有亡魂都能托梦回家。”
话音未落，万千荧光直冲云霄。
顾玉渊将妻子鬓边桃花别上自己心口：“当年你说众生皆苦，此刻众生同喜。”
子夜钟声传来时，星砂伞突然发出轻鸣。
沈黛星在夫君怀中抬头：“若我百世未归...…”
“便掀了三千世界继续寻。”顾玉渊吻去她睫上星砂，“我总会找到你，所以第九十八世，我成了新来的教书先生。”
雪麒麟将合卺杯藏进三川河，水面倒影映着，山间采药女蹦跳着撞进公子怀，他伞柄星砂映亮她腕间红痣。
“星月为鉴...”沈黛星突然开口，声音裹着三川河的风雪。
她指尖抚过冥主眉心血痕，金沙蓝纹竟开始逆流，“...永世不渝。”
顾玉渊浑身剧震。
怀中人眼若新月，露出他暌违万载的璀璨星光。
三川河尽头升起新的星辰，九十九道红绳自冥界天空垂落而下，同心结随风晃荡。
当最后一粒星砂落入轮回井时，三川河畔的曼珠沙华突然全部化作银白。
摆渡人看见两道相拥的身影从花海中走来，额间金沙蓝纹交相辉映，在忘川水面映出完整的星月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