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蘑菇能当小桌子的青石板坡上,有一间用老树桩改造成的绘本馆。墙壁爬满了毛茸茸的绿苔藓,摸上去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屋顶盖着松针织成的草垫,阳光漏下来会变成金线;门口堆着几块圆润的鹅卵石,上面用汁液画着小小的书,风一吹,石缝里的蒲公英就会飘出白色的小绒毛,像在给来的客人引路。绘本馆的主人是只戴圆框树叶眼镜的小刺猬苔苔,她的背上总背着个藤编小筐,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颜料——那是用花瓣、浆果和晨露调的,每次翻书时,刺上沾着的颜料就会蹭在书页上,开出星星点点的小花。
这里的绘本从不出售,只借给“忘了快乐的梦”翻阅。冬天找不到食物的松鼠梦会来借《坚果地图》,书页里夹着晒干的榛子壳,摸起来能想起秋天储藏室的味道;被暴雨打落巢穴的麻雀梦会借《屋檐故事》,纸页是用屋檐下的旧报纸做的,字里行间飘着炊烟的暖香;最特别的是总在原地打转的蜗牛梦,它最爱借《慢慢走》,苔苔会在里面贴些自己收集的露珠标本,让每一页都能看到阳光在水珠里跳舞的样子。而让绘本永远鲜活的,是藏在树洞抽屉里的“记忆墨水”——那是收集了每个生灵的开心瞬间酿成的,写在纸上的字会随着阅读者的心情变颜色,难过时是暖暖的橘色,孤单时是软软的粉色。
这天清晨,青石板上的露水还没干,绘本馆的木门突然被“咚咚”敲响,声音轻得像片叶子落在地上。苔苔正用蒲公英绒毛擦眼镜,抬头就看见一只翅膀耷拉着的小蝴蝶,翅膀上的花纹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像幅被揉皱的画,六条细腿紧紧抱着片卷曲的枯叶,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力气。“能……能借我本书吗?”小蝴蝶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我昨天和同伴们在花园里比赛采蜜,突然来的大风把我吹到这里,现在找不到它们,翅膀也疼得飞不起来,脑子里乱得像团被雨打湿的棉絮。”
苔苔赶紧用爪子把它扶进馆里,壁炉里烧着干树枝,火苗舔着石头砌的炉膛,把空气烘得暖烘烘的。“先烤烤翅膀,”她从藤筐里掏出块柔软的苔藓,垫在小蝴蝶身下,又端来一小碟用蜂蜜和温水调的饮品,碟子是半个橡果壳,边缘还留着阳光晒过的纹路。小蝴蝶小口小口地喝着,翅膀上的水汽慢慢凝成小水珠滚落,才小声说:“我们约好采完蜜就去向日葵花盘上晒太阳,谁采的花粉最多,就能第一个尝蜂王新酿的蜜。我记得我采了满满一腿的金盏花粉,现在却连金盏花田在哪都想不起来了……”
苔苔的心像被雨水泡过的纸,轻轻发皱。她打开树洞抽屉,里面码着一排排绘本,书脊上用不同颜色的浆果汁写着书名,《花田地图》是用金盏花汁写的,闪着淡淡的金光。“借你这本吧,”她把书抽出来,封面上画着片无边无际的花田,每朵花都朝着太阳的方向,“里面的每一页都贴着真实的花瓣,摸着摸着就能想起花田的方向,而且……”她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片金盏花的干花瓣,用记忆墨水写的字正在慢慢变亮,“这些字会跟着你熟悉的花香发光,找到正确的路时,它们就会变成金黄色。”小蝴蝶的触角突然颤了颤,翅膀抖落一颗水珠:“我记得花田边有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像月牙的树洞,是我们休息的地方,书里会有吗?”
苔苔笑着点头,从书页间抽出一张自己画的小画——那是上个月路过花田时画的,特意把老槐树的月牙树洞画得圆圆的,像在微笑。“你看,”她用爪子点着树洞,“我还在里面画了几只打盹的小蝴蝶,像不像你们休息时的样子?”小蝴蝶盯着画看了好久,突然有颗泪珠落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粉色的痕迹——那是记忆墨水遇到难过时的颜色。“我想告诉它们,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它小声说,“我真的很努力地想飞回去。”苔苔往书页里夹了片自己做的“勇气花瓣”——那是用玫瑰花瓣和晨露腌过的,闻起来有甜甜的韧劲,“带着它,翅膀会有力气的,而且看到同伴时,这片花瓣会变成红色,它们就知道你有多想念。”
小蝴蝶用腿卷起《花田地图》,小心地夹在翅膀底下,又从腿上沾着的花粉里抖落一点金色粉末:“这个当押金,等我找到同伴,就带一大捧金盏花粉来给你调颜料。”苔苔看着它一步一步挪到门口,翅膀在阳光下慢慢舒展,金盏花的香气随着它的移动一点点变浓,书页上的字果然开始发亮,像撒了把碎金子。
中午时,绘本馆的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只背着竹篓的老獾,灰色的毛沾着不少泥土,像是刚从地里刨完东西,篓子里装着些带着泥土的块根。“苔苔,能给我小孙女借本绘本吗?”老獾的声音粗粗的,像石头摩擦着木头,“她前天在山里迷了路,被夜露冻着了,现在一到晚上就哭,说总梦见黑漆漆的树林,找不到回家的路。”
苔苔从书架上取下本《星星路标》,封面是用深蓝色的夜空布做的,上面缝着亮晶晶的荧光粉,像缀着片小银河。“借这本吧,”她翻开书,里面的每一页都画着不同的星座,纸页是用萤火虫翅膀做的,暗处会发出淡淡的绿光,“每颗星星旁边都写着方向,摸着星座的纹路,就能想起白天太阳的位置,而且……”她指着书里夹着的一片银杏叶,“这片叶子是从你家门前的老银杏树上摘的,闻闻,有你们家院子里的味道。”老獾从竹篓里掏出个小小的红薯:“这是小孙女昨天自己种的,说要等成熟了给我烤着吃,我把它的叶子压在书里,她肯定能认出来。”
苔苔小心地把红薯叶夹在《星星路标》的扉页,用透明的树脂固定,叶子的脉络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一张小小的地图。老獾看着她用爪子抚平书页,突然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在山里打猎,也迷过路,那时要是有这样的书就好了,就不用在雪地里冻到天亮,差点被狼发现。”苔苔往书里多夹了片“温暖苔藓”——那是长在向阳石缝里的品种,永远带着阳光的温度,“您可以告诉小孙女,等她不怕黑了,咱们一起去摘银杏叶,我教她用叶子做书签,夹在书里永远带着家的味道。”
老獾的眼睛亮了,像落了两颗炭火:“她最爱在银杏树下捡叶子,说能当小扇子,等她好了,我就把院子里的银杏叶都扫起来,让她慢慢玩。”苔苔把绘本放进老獾的竹篓,看着他背着篓子慢慢走出去,竹篓里的红薯叶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和绘本里的银杏叶味混在一起,像把整个秋天都装进了篓子。
傍晚时,绘本馆的角落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苔苔低头一看,是只背着半片贝壳的小寄居蟹,壳上沾着不少沙粒,像裹了层盔甲,小爪子正费力地推着贝壳往书架挪,贝壳里装着些湿漉漉的海草——那是它从海边带来的。“我……我想借本关于大海的书,”小寄居蟹的声音带着点咸腥味,像刚从浪里捞出来,“我妈妈说涨潮时会来接我,可我等了三天都没等到,现在连大海在哪个方向都快忘了,壳也小得快装不下我了。”
苔苔的心像被海水轻轻拍打着,软软的发潮。她从最低的书架上抽出本《海浪日记》,封面是用晒干的海草编的,摸起来糙糙的像沙滩,里面的纸页是用海水浸泡过的蓝纸,每页都印着不同形状的浪花。“借你这本,”她翻开书,里面贴着各种贝壳标本,用记忆墨水写的字遇到潮湿会变成蓝色,“你闻闻,每一页都带着海风的味道,跟着味道走,就能找到大海,而且……”她往书里夹了片自己收集的“海浪泡沫”——那是用晨露和海盐冻成的,化在手里会变成凉凉的水珠,“这个能帮你记住海水的味道,就算离得远也不会忘。”小寄居蟹的眼睛眨了眨,突然用爪子从贝壳里掏出颗小小的海螺:“这个给你,放在耳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等我找到妈妈,就带个最大的海螺来给你当书架。”
苔苔把海螺放在窗边,果然听到里面传来“呜呜”的声音,像远处的海浪在打招呼。她帮小寄居蟹把《海浪日记》放进贝壳里,看着它背着贝壳慢慢爬出绘本馆,壳上的沙粒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石,书页里的蓝字随着它的移动越来越亮,像一路铺过去的蓝色脚印。
天黑了,苔苔坐在壁炉边,数着今天借出去的绘本。小蝴蝶的《花田地图》应该已经飞到金盏花丛了,书页里的勇气花瓣说不定已经变成了红色;老獾的《星星路标》正被小孙女抱在怀里,梦里的星座肯定在给她指引方向;小寄居蟹的《海浪日记》正跟着海风往海边走,贝壳里的海草和书页的味道混在一起,像在唱一首关于回家的歌。藤编小筐里的颜料还在散发着香味,红色的是草莓汁,黄色的是向日葵蜜,蓝色的是蓝莓酱,明天又能画出新的绘本了。
壁炉里的火苗渐渐小了,剩下的火星像绘本里的小星星,明明灭灭地照着苔苔的影子。她打了个哈欠,把圆框树叶眼镜摘下来放在树桩桌上,靠在堆满绘本的角落睡着了。梦里她的绘本馆变得很大很大,苔藓墙壁变成了绿色的海洋,屋顶的松针草垫变成了会下雨的云朵,每个来借书的生灵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蚂蚁在《洞穴探险》里找到新的食物,兔子在《胡萝卜田》里看到春天的嫩芽,连蚯蚓都从《泥土日记》里学会了怎么在黑暗里画出彩虹——因为每一页都有苔苔偷偷画的小太阳。
月光透过木门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画出长长的影子,像本打开的绘本。苔苔的刺上还沾着颜料,在梦里蹭到了自己的鼻尖,开出一朵小小的粉色花。等明天晨露再次打湿青石板,又会有新的脚印带着故事来,想借一本能找回快乐的绘本——而苔藓绘本馆的灯,永远亮着,像一颗藏在树林里的、暖暖的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