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萤的这一问，大约也就是想知道，是否是因他心中藏着从前的旧人，所以才从来未曾真正将自己看到眼里去的。
然而在晏琛听来，却觉得她这一问实在可笑。
徐萤到底是自幼被娇养得太好了，便是各方势力乱战的那些年，她被家中护着，也未曾见过太多黑暗。
她的天性里，总还是带着对最纯粹感情的痴求。
她向往故事里松萝共倚的郎情妾意，向往“鸳俦凤侣”、“鸿案相庄”、“鸾凤和鸣”、“凤凰于飞”等等，那些所有形容夫妻相爱和合的词语典故所传达出来的美好。
然而她或许从未想过，便是她的这份所谓痴求，实在天真得可笑。
与帝王谈“情”之一字，还望着对方能回之与她同样的深情？
而晏琛这个人，也许是时局推动他走上帝王的道路的，但即便他不是如今的身份，他也从来都是含蓄内敛的人。
当年才过志学的年纪，家中便已经为他挑好了可担宗妇之任的妻子。
一句“门当户对”里，或许还隐藏着两个家族势力的权衡，但却不会有人问缔结这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的两人是否愿意，便这么轻轻松松地将两个人、两个家族绑定在一处了。
这样的婚姻之下，何谈深情不深情呢？
许之以敬爱，待之以尊重，便足以维系一桩立于利益取舍之上的婚姻了。
然而徐萤终究看不透。
晏琛也不想回答她这样的一个问题，其实也不知道他的回答徐萤能真的听进去几个字。
他装不来情意款款，更不可能以甜言蜜语告诉她，自己一生唯爱她一人。
而徐萤自以为深情，到最后却还是将徐家的利益凌驾于他们的夫妻关系之上。
她披着她所谓深情的外衣，不断地索求更多，将利用与欺骗使得“问心无愧”，到最后未得到她想要的回馈了，还觉得是旁人对她不住。
她的深情，如此廉价。
晏琛哂笑，他们夫妻二人，一个凉薄，一个虚伪。
倒是谁也怨不到谁身上。
“陛下！”外面有宫人跪进来，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殿内此刻窒息般的静，“长公主殿下凤驾至。”
想来大约是有人将甘泉宫中的事情告知了春和宫，阿璀怕是担心，所以才深夜过来。
但晏琛听得这话，是有些恼火的，他从来不愿意阿璀为自己的事情过分烦忧，但宫中人瞧着这里事情不对，竟然这么晚还去打扰阿璀。
“谁传的话？！这么晚了，怎么让公主过来了？”
晏琛披衣而起，正欲往外面走，瞥见满殿的凌乱，又恐阿璀万一进来瞧着闹心，遂让宫人将内殿散乱的被褥枕头等都收拾齐整。
行至徐萤身侧时，他微微垂头看向徐萤道：“皇后起来吧，便是在阿璀面前，朕也要给你留些脸面。”
徐萤未应，也没有动弹，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处。
“还是那句话，皇后想要的，或许我都可以尽可能给。但皇后得明白，你之所求，每一次都是在用我们的夫妻情分来换的，时间久了，我也不晓得我还能给你多少了。”
晏琛丢下这最后一句话，也未曾再理会她，便往殿外去了。
才出了内殿，恰好见到阿璀走到廊下。
她的身上衣服看起来还算齐整，但头发虚虚挽着，看起来却有些凌乱，大约也是知道这里的事情着急，匆匆套了外衣便过来了。
“阿兄？”阿璀看着披着单薄外衣的晏琛，瞧他面色沉郁，确实与往日不同。
她又试探着往他身后内殿瞧去，内殿的门帘关着，瞧不清里头的情况。
“这么晚，谁给你传的话？”晏琛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将自己面上的沉郁扯去了一些。
阿璀摇摇头，小心翼翼问道：“阿兄还好吗？”
方才甘泉宫皇后身边的一个宫人，来甘泉宫传话，说是陛下在甘泉宫大怒，大约是与皇后有所争吵，具体为着何事，那宫人也未曾说清楚。
阿兄与阿嫂夫妻之间的事情，阿璀自觉没有插手的立场。况且那宫人也说不清具体为何事，自己这样深夜贸然前往，也确实不太妥当，便想着让人先去看看甘泉宫的情况再说。
但那宫人却声泪俱下，只说陛下对皇后大发雷霆，殿下若是去晚了，皇后怕是不太好云云。
阿璀犹豫再三，到底是皇后阿嫂让人来请的，她还是匆忙过来了。
才进甘泉宫来的时候，瞧见满院跪着的宫人，以及廊下的只着中衣衣冠不整的徐良婵，阿璀立时便似乎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心下生出些厌恶，还有她们对阿兄算计的恼怒。
“没事了。”晏琛自己将外衣穿齐整，朝阿璀伸出手，“走，送阿兄回甘露殿吧。”
阿璀点头，走至廊下时，再次看到伏跪在地浑身颤抖着的徐良婵，不知是因夜晚天气寒凉她又衣衫单薄，还是因为只着中衣而惊惧羞愧。
虽然恼怒厌恶，终究怜她或许是被家族利用的不得已，也算是全了她身为女子的脸面，便让黄栌去寻件外衣给她披上。
离开甘泉宫后，一路往甘露殿去的时候，阿璀总是悄悄地打量着崔寄，想判断他此刻情绪。
晏琛这会儿好似也没有了方才的沉郁，略带笑意看回去：“阿璀总瞧着阿兄做什么？”
“今日是皇后阿嫂所为吗？”阿璀没有答他的话，反而将自己揣测得来的结果向晏琛确认。
见阿璀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晏琛便也没有否认：“除了她，还有谁能在她的甘泉宫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是徐家的授意？”
晏琛也没有否认，但却又道：“是她为徐家所求，也是她亲手所为。”
“我历来读史，也知道自古帝王大约论不到一个‘情’字。往日观阿兄待阿嫂之心，敬爱尊重有之，对于帝后来说，这样的相处之道已经足够。但我其实还想问问阿兄，若只论寻常夫妻之间，阿兄对阿嫂是怎样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