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女神那短暂的惊讶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平复。
祂很快便为格雷的“异常”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并恢复了那掌控一切的淡漠姿态。
“偶尔,确实会有异世之魂转生至此界,并保留些许前世记忆的情况。”
祂空灵的声音响起,像是在陈述一个稀松平常的自然现象,“频度嘛……不定。数百年一次?或许数千年一次?谁在乎呢。”
祂的目光再次落在格雷身上,带着一种发现有趣巧合的玩味:“只是此次,巧合的是,这个保留了记忆的异世之魂,恰好转生成了此任的魔王。倒也算是一桩……趣事。”
随即,祂话锋一转,回到了“正题”,解释了方才出手干预的原因:
“吾出手稳住你的生机,将你带入【天界】,并非对你有何青睐。”
祂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项必要的维护工作,“仅仅是不希望你在履行‘振兴魔族’的职责之前便轻易死亡。
若魔族因魔王早夭而彻底灭绝,要挽救一个濒临消亡的种族,使其重新达到可供‘循环’的规模,吾还需平白耗费不少额外的功夫与神力。”
接着,祂以那种仿佛施舍恩惠般的口吻,提出了所谓的“交易”——或者说,是神明单方面认为的“最优解决方案”:
“既然你已知晓人魔循环的机制,又费尽心思来到这【天界】,”
祂俯瞰着格雷,如同在给迷途的羔羊指明一条“生路”,“无非便是想活下来,不愿被勇者的使命所终结。”
“好,吾便允了你。” 祂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吾允许你,以魔王之身,活到自然寿终正寝。
作为交换,你只需履行你作为魔王的本分——复兴魔族,使其重新壮大到足以支撑循环的程度即可。”
祂甚至“慷慨”地给出了附加条件,目光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菲莉帕:
“至于这位勇者……吾亦可暂时剥夺其‘勇者’的身份与使命,直到你完成复兴,循环重归正轨为止。”
在圣光女神看来,这无疑是一个对格雷而言极其优厚的条件。
他不仅可以摆脱“必死于勇者之手”的宿命,还能享有漫长的生命,甚至能保护菲莉帕暂时脱离这残酷的使命。
而祂所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点等待的时间,最终换回的是一个重新平稳运行的“自动化”循环。
这简直是两全其美,不,是三全其美——对神明、对魔王、甚至对那位被迫卷入的勇者,似乎都是最好的安排。
祂静静地等待着格雷感恩戴德的接受,认为任何一个理性的生灵,在见识过神威、知晓了无法反抗的宿命后,都会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祂那基于神明视角的“理性”计算,显然无法理解格雷心中燃烧的火焰,以及那份源于“贤者”遗志、源于对不公命运的反抗、源于不愿再看到无数悲剧重演的决心。
格雷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欣喜,反而眼神愈发冰冷。
他轻轻握紧了菲莉帕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与细微的颤抖。
他知道,菲莉帕也绝不会接受这种以延续循环为代价的、“施舍”而来的“和平”。
……
圣光女神提出的“交易条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菲莉帕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将她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矛盾漩涡。
转世之类的概念她一时难以理解,但女神后续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心防上。
她知道,从大义、从理性、从她作为勇者被教导的“正确”而言,接受这个条件是绝对错误的!
这根本不是终结,只是将脱轨的列车暂时扳回轨道。
格雷接受条件,苟活到寿终正寝,魔族在他的领导下复兴……然后呢?
等他逝去,新的魔王与勇者会再次诞生,仇恨的循环会如同永不停止的衔尾蛇,再次啮合转动。
人魔二族的鲜血将继续无止境地流淌,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将继续沦为神明维系所谓“平衡”的燃料。
这所谓的“和平”,不过是下一次更大悲剧的序曲,是饮鸩止渴!是为了虚假的安宁,出卖了未来无数代的希望!
她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应该坚定地站在格雷身边,与他一同反抗这既定的、不公的命运!这才是她心中认定的、属于勇者的“正义”!
然而……另一个声音,一个源自她内心深处最柔软、最私密角落的声音,却在疯狂地叫嚣着,动摇着她的决心。
‘可是……这样格雷就能活下来了啊!’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不用再与他敌对,不用再承受亲手伤害他的痛苦,不用再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勇者必须杀死魔王”的宿命终点。
他们甚至可以拥有很长、很长的一段共处时光,直到他自然老去……这对于刚刚确认心意、却立刻被迫“背叛”、内心备受煎熬的她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安慰和诱惑!
‘而且……我也不用再作为勇者与他为敌了……’ 女神甚至承诺可以暂时剥夺她的勇者身份。
这意味着她可以从那沉重的、必须手刃爱人的使命中解脱出来。不用再背负着族群的期望,与心爱之人刀剑相向。
‘我们……甚至可以像普通恋人一样……’ 一丝微小的、近乎奢望的念头悄然滋生。
不用再担心明天的战斗,不用再顾虑身份的鸿沟,只是作为格雷和菲莉帕,平静地度过一段时光……
反抗圣光女神?那是一条何等艰难、何等危险的道路!成功的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失败的下场不言而喻。
接受这个条件,看似屈辱,却能够换来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幸福”与“安稳”。
格雷一定认为,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反抗的道路,会选择心中的正义。
可他不知道,在菲莉帕的心中,“希望格雷活下来”这个愿望的重量,与她所秉持的“正义”几乎是等同的,甚至……在情感的炽热灼烧下,还要更重一些。
她的正义感在呐喊,告诉她不能妥协;她的私心却在低语,诱惑她接受这“两全其美”的假象。
菲莉帕的脸色变幻不定,握着格雷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冰凉。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格雷此刻的眼神,生怕从中看到失望,也生怕自己内心那“不够光明”的动摇被他察觉。
巨大的矛盾感几乎要将她撕裂,一边是族群未来的大义与对不公命运的反抗,另一边是她此生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想要紧紧抓住的个人幸福与爱人的生命。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之中,沉默着,内心天人交战。
这份沉默本身,已然透露了她内心的剧烈动摇,完全不如往常那般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