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我疲惫的脸上,微信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旁边的红色感叹号格外刺眼。婆婆拉黑了我丈夫——她的亲生儿子。我盯着那个刺眼的符号,指尖发凉。
“又被拉黑了?”赵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病弱的沙哑。
我迅速收起手机,转身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只是信号不好。”我不忍心告诉他这个事实,毕竟他才出院不到一个月。
赵勇最近消瘦得厉害,原本合身的衬衫现在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他走到窗前,望着我们这个老破小区灰蒙蒙的天空。这是我们结婚的第六年,当初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嫁的爱情,如今被生活的琐碎和金钱的纠纷啃噬得千疮百孔。
“妈昨天又来电话了,”赵勇轻声说,“三弟下个月结婚,希望我们能支持十万块彩礼钱。”
我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我们哪来的十万?你刚做完手术,我为了照顾你已经请了一个月假,再请假工作都可能保不住。医药费还没还清,他们不知道吗?”
赵勇沉默地低下头,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立刻后悔了,我知道他有多难。他从小被教育要承担长子责任,三个弟弟妹妹的要求永远排在前面,即使现在我们都快自身难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激动。”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只是...我们真的没钱了。”
“我知道。”赵勇叹了口气,“但妈说村里刚分的卖地钱,我们那份还在她那里,可以先抵用。”
我心头一紧:“她真这么说?那笔卖地钱有两万六,要是能拿回来,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妈说先借给三弟办婚礼,之后会还我们。”
我的心沉了下去。又是“借”,这个字在赵家有着独特的含义——有借无还。
回想起结婚前,赵勇的工资卡一直由公婆保管,说是替他存着娶媳妇。直到我们领证那天,婆婆才不情不愿地把卡还给他,里面却只剩下零头。婚礼一切从简,婆婆说钱都用在培养赵勇读书上了,弟弟妹妹们也需要用钱。
婚后的日子并不轻松。赵勇是老实人,在公司十年如一日地干活,却总得不到提拔。我在一家小企业做管理,收入勉强。我们省吃俭用攒下的首付,买下了这套二手房。每当有点积蓄,赵家总有事情发生——公公生病、二弟做生意亏本、三弟考学失败要复读、小妹要出国...每次婆婆开口,赵勇从不拒绝。
最让我意难平的是去年,赵勇查出甲状腺肿瘤需要手术,婆婆陪他去医院的路上,居然开口要8000元“陪护工资”。赵勇当时刚从麻醉中醒来,虚弱地让我转账。我咬着牙转了,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可是哪有什么最后一次。
“我去做饭。”我松开赵勇的手,逃也似的进了厨房。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我的眼泪也跟着往下掉。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们才三十多岁,却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上班,我心神不宁。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部门小刘探头进来:“田姐,经理让你把上月报表送过去。”
我这才惊醒,慌忙整理文件。经过茶水间时,听到两个年轻女同事在闲聊。
“我婆婆昨天又不敲门就进我们卧室,吓死我了!”
“好歹还帮你带孩子,我婆婆一分钱不出力,还整天指手画脚。”
我快步走过,心里五味杂陈。至少她们的婆婆还在身边,而我的婆婆,除了要钱时出现,平时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下班回家,发现赵勇不在家。桌上留了张字条:“我回老家一趟,妈说有事商量,明天回来。”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我立刻拨通赵勇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你怎么突然回老家了?身体才刚好一点。”
“妈说卖地钱的事要签字,顺便谈谈三弟结婚的支持。”
“赵勇,那笔钱是我们应得的,不是借!你不能再——”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婆婆的声音:“小颖啊,我和勇子说点事,先挂了。”
嘟嘟嘟...电话被掐断了。
我一夜未眠。第二天请了假,直接坐早班车赶往赵家村。两个多小时颠簸后,客车在村口停下。婆婆家新盖的三层小楼在村中格外醒目,那是赵勇多年来辛苦工作的“贡献”。
院子里热闹非凡,婆婆正指挥工人挂灯笼,三弟的婚事让全家忙得团团转。看到我,她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又热情起来:“小颖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妈,赵勇呢?”
“去村委会办事了,一会儿就回。”婆婆拉着我进屋,“正好,三弟结婚缺个首饰钱,你们做大哥大嫂的能不能再支持点?听说你年终奖快发了。”
我心头一冷,原来赵勇回老家是为了这个。
“妈,我们真的没钱了。赵勇的手术费还欠着医院,我的年终奖得先还债。”
婆婆的脸色立刻变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勇子是我儿子,我养他那么大花多少钱?现在弟弟结婚帮点忙不是应该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妈,这些年我们给家里的钱不下二十万,赵勇的工资卡在结婚前也一直在您那里。这次村里的卖地钱,您说好要给我们的,赵勇看病急需用钱。”
“什么卖地钱?”婆婆声音尖利起来,“谁跟你说的?那钱早就用来还债了!你们在城里吃香喝辣,不想着帮衬家里就算了,还来跟我要钱?”
我浑身发抖,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这是村里分地的明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赵勇的名字和两万六千元。这是银行流水,您看,去年三弟结婚‘借’的五万八,四舅欠我们的六千也转到了您账户上。”
婆婆一把打掉我手中的纸张:“假的!都是假的!赵勇是我儿子,他的钱就是我的钱!什么借不借的?我白养他那么多年了?”
这时,赵勇从外面回来,看到地上的纸张和颤抖的我,愣住了。
“妈,小颖,这是怎么了?”
婆婆立刻哭嚎起来:“我命苦啊,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联合起来跟我要钱!”
赵勇慌忙去扶婆婆:“妈,您别这样,小颖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六年的婚姻,我一次次忍让,换来的却是更深的伤害。
“赵勇,”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今天我们必须拿回那笔卖地钱,还有之前借的钱,都要有个说法。”
婆婆猛地抬起头:“好啊,你要算账是吧?我来跟你算!赵勇上大学花了多少钱?结婚彩礼给了你们多少?现在翅膀硬了,反过来咬我一口?”
“妈,”赵勇试图安抚,“小颖只是着急我的医药费...”
“什么医药费!不就是个小手术吗?装什么装!”婆婆口不择言。
那一刻,我看到赵勇眼中的光熄灭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妈,我的病历您看过了,医生说如果再晚点发现,可能就是癌症。”赵勇的声音很轻,却让婆婆停止了哭嚎,“这些年,我给家里的钱都有记录,不是我不想给,是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婆婆愣在原地,第一次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人,是村里的老会计赵伯。他看着我们一家,叹了口气:“勇子,小颖,正好你们都在。这是村里的卖地款分配表,你们的两万六,你妈半个月前就领走了。”
真相大白,婆婆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我...我是替你们保管!”她强词夺理。
赵勇松开我的手,一步步走向婆婆,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震惊的事——他跪下了。
“妈,儿子不孝,没能让您过上好日子。”赵勇的声音哽咽,“但我也是人,也会累,也会病。小颖跟我吃了那么多苦,从没抱怨过。这次我差点死了,您知道吗?”
婆婆怔住了,我也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赵勇在母亲面前说“不”。
“那笔钱,您要是实在不想给,就算了。”赵勇继续说,“但从今往后,我和小颖要过自己的日子了。您保重。”
他站起身,拉着我的手向外走去。阳光刺眼,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突然发现这个我一直保护的男人,原来已经长大了。
婆婆在身后哭喊,但我们没有回头。客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回城的路上,赵勇一直握着我的手。
回家后,我们删除了婆婆所有的联系方式,开始了艰难但平静的生活。赵勇的身体逐渐好转,我的工作也有了起色。半年后,我们居然攒下了一小笔钱,足够支付首付换一套稍大点的房子。
就在我们几乎要忘记那段伤痛时,一天晚上,门铃响了。门外站着的是赵勇的三弟和他的新婚妻子,两人脸上带着尴尬和焦急。
“大哥,大嫂,”三弟搓着手,“妈...妈住院了。”
赵勇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我感觉到他的手仍然稳稳地握着我的。
“什么病?”他平静地问。
“医生说是什么心理问题,就是总觉得身体这里疼那里疼,检查又没问题。”三弟媳快人快语,“其实妈是后悔了,又拉不下脸来找你们。这次卖地的钱,她一直给你们留着,说等你们气消了再给。”
三弟从包里掏出一个存折:“这是你们的那份,妈让我带来...她说对不起。”
存折上,赫然写着两万六千元。赵勇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
“钱你们带回去,”他说,“告诉妈,我们过得很好,让她放心。”
关上门后,赵勇长久地站在窗前。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你想回去看看她吗?”我轻声问。
赵勇转过身,眼中有着我从未见过的释然:“等春天吧,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每一盏光后面,都有一个关于爱与救赎的故事。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