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过裸露的礁石，带来咸湿冰冷的气息，却吹不散五人之间凝重而诡异的氛围。那座惊天大阵无声运转，氤氲的灵气几乎化为实质，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短暂的死寂后，林寒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并未收起惊云枪，但周身那寂灭归墟般的可怕意境稍稍收敛，只是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李二狗。
“二狗兄，”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你方才去了何处？所谓的‘特殊试炼’究竟是何情形？那位‘黑水王’……他对你做了什么？”一连三个问题，清晰直接，显示了他极强的逻辑性和对未知的探究欲，同时也透着对同伴的关切。他能感觉到，李二狗的气息与之前截然不同，强大、内敛，却似乎……被某种东西束缚着。
李二狗感受着体内沉甸甸的、被强行固定的海量灵气，苦笑一声。他知道瞒不过心思缜密的林寒，但也绝不能全盘托出。
“我被单独拉入了一个奇异空间，”他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与那位黑水王……交手了几招。”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心口，“他用了些特殊手段，逼出了我的极限，也让我……看到了些幻象。”提及幻象，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与后怕，那是关于嘉的，但他立刻压制了下去。
“逼出极限？”楚歌行突然冷冷开口，他抱着手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周身血气似乎更加阴冷了几分。他身后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充满讥讽的嗤笑，那是血魔的声音，只有楚歌行和李二狗等灵觉极高之人能隐约捕捉到。
“是馈赠，还是枷锁？”楚歌行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本能地不信任任何强加于人的力量，“他的力量……很‘空’，很‘假’，像没有魂的水。”他的描述带着血系灵力特有的对生命本质的敏感，精准地触及了郑黑水力量“无实”性质的某种特质。
冯凯踏前一步，巨大的身躯投下阴影，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李二狗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北地人的直爽和担忧：“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二狗，你就说，你没事吧？那老小子没把你怎么样吧？还有，这鬼地方这么多灵气，能不能吸？刚才那架算打完没？咱们算通过那劳什子试炼了没？”他一口气问出一连串更实际的问题，更关心现状和伙伴的安危。
白煞巨大的兽瞳眨了眨，鼻翼微微抽动，似乎在空气中努力分辨着残留的气息，低声道：“他的味道…和水汽、和这片海…太像了，分不清。很强，非常强。”他的语气带着兽族对绝对强者的本能敬畏，以及一丝因无法分辨而产生的焦虑。“二狗，你身上的味道…也变了，多了很多…‘重’的东西。”他敏锐的嗅觉甚至察觉到了李二狗体内被固化的灵气带来的沉重感。
李二狗深吸一口充满灵气的空气，感受着同伴们或直接或含蓄的关心，心中微暖。他看向林寒，认真道：“我没事，至少暂时没事。修为还因此突破了。”他稍微释放了一丝无相级别的“势”，那混沌而浩瀚的气息让四人脸色皆是一变，尤其是同样触摸到无相门槛的林寒和楚歌行，感受最为深刻。
“至于试炼……”李二狗环顾四周，看着脚下这座庞大的阵法，“恐怕这才是真正的试炼场，之前的战斗，或许只是……开胃菜，或者资格筛选。”他回想起郑黑水的话，“黑水王的目的，我隐约猜到一些，但事关重大，眼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模仿着郑黑水的警惕，“隔墙有耳，有些事，不便在此细说。”
他看向冯凯，回答道：“这里的灵气极其精纯，远超外界，理论上绝对可以吸收修炼。但……”他苦笑一下，拍了拍自己的丹田，“我现在的状态有些特殊，无法主动散去多余灵气，你们吸收时务必循序渐进，量力而行，此地灵气虽好，但过于浩瀚，恐难以承受。”
最后，他目光扫过所有同伴，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关于黑水王，我知道大家心中疑虑甚至愤怒。我亦如此。但他展现出的实力和布局，远超我等想象。在他真正表露敌意之前，我认为……虚与委蛇，提升自身，方为上策。他的目标，或许很大，大到他需要‘棋子’，而棋子……有时也能变成棋手。”
这番话，既是对众人的安抚，也是李二狗自己冷静下来后的思考。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利用现有资源（这座岛，这些灵气）疯狂提升实力，才是活下去、乃至弄清真相、救出嘉的唯一途径。
林寒目光闪烁，显然听懂了李二狗的暗示，他缓缓点头，惊云枪终于垂向地面：“我明白了。既来之，则安之。此地法则气息浓郁，确是修炼宝地。”他选择相信李二狗的判断，但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楚歌行沉默片刻，周身的血气缓缓收敛入体，算是默认。他身后的血魔虚影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哝，也渐渐隐去。
冯凯挠了挠头：“行吧，你说没事就没事。能修炼就行！刚才打得不过瘾，正好练练！”他倒是看得开，注意力很快被浓郁的灵气吸引。
白煞低吼一声，表示同意，巨大的身体缩小了一些，变回更接近人形的壮汉模样，开始好奇地打量地面上铭刻的阵法纹路。
“这是流云大阵。”
众人骤然一惊，猛地转头望去。只见李渊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那里，一身黑衣仿佛要融入礁石的阴影之中。他面容依旧带着惯有的冷峻，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深邃，周身气息内敛，却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沉寂力场——那是无相级别的“势”。
林寒的惊云枪瞬间再次提起，枪尖微颤，锁定来人。冯凯双拳一握，血光隐现。白煞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咕噜声。楚歌行则微微眯起眼，他身后的影子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唯有李二狗，在最初的警惕后，稍稍放松了些。他能感觉到，李渊的气息虽然变得更强大、更危险，但并无杀意。
李渊对众人的戒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扫过脚下地面上那些玄奥复杂、正在缓缓汲取天地灵气与法则碎片的阵纹，继续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道：
“此阵乃行者‘玫’，亦即你们所知的彼岸，从洛家带回。在洛家手中，它明珠蒙尘，被粗浅地当成聚灵阵用了百年。”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渊系修行者对事物本质追求的傲然，“黑水军只花了七日，便勘破其部分奥妙，改造了这座渊口岛，重现其‘悟道奇阵’的些许真容。”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渊系灵力流出，轻轻点向地面一处阵眼。
“嗡……”
整个大阵似乎与之呼应，发出一声更加深沉的低鸣，众人脚底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力量在地下流转、汇聚。
“而这一切，”李渊收回手指，目光终于一一扫过李二狗五人，最终定格在李二狗身上，“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林寒眉头紧锁，并未因对方认识而放松，“渊影战将，你为何会在此？你……”他敏锐地察觉到李渊气息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那与黑水军如出一辙的深邃感。
李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选择措辞。他本性自傲，追求力量本质，并非擅长解释之人，但此刻，他承了黑水军的情，也知晓了一些必须有人来澄清的事情。
“叫我李渊。”他言简意赅地表明新身份，随即补充道，“因知晓了某些关于‘兽君’的隐秘，渊门城已无法回去。暂留此岛，既是跟随新师尊修行，亦‘观察’黑水军，他们默许我的‘观察’。”
他看向众人，尤其是眼中带着浓浓疑虑的冯凯和楚歌行，继续道：“接下来我的话，并非为黑水军辩护，只是尽量从客观角度，阐述我所见之‘实’。”
“他们并非世俗所见的恶徒。”李渊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亲眼见证后的笃定，“他们‘消灭’村落，是表象。我与那些被‘掳来’的村民有过交流。实质上，黑水军是将他们从苛政、战乱、或是即将被某些失控天赋者或妖兽毁灭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他抬手，指向岛屿深处隐约可见的、规划整齐的田舍和袅袅炊烟：“在这里，有黑水军的秩序和暗中管控，他们安居乐业，能通过自身劳动，获取生存乃至改善生活的物资，无需担惊受怕。其生活，远胜从前。”
“他们的凶名，”李渊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多半源于两点：其一，他们对那位‘王’绝对忠诚，行事只问结果，从不在意世俗虚名与手段是否酷烈。其二……”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便是如灵宗事件那般。灵宗宗主口无遮拦，吹嘘过头，具体不知对‘影’说了何等狂言，彻底触怒了那位存在。盛怒之下，‘影’一人一剑，便屠尽了整个宗门，最后甚至追杀至西境大同，做到了真正的……鸡犬不留，全员灭口。”
他描述得轻描淡写，但“一人屠宗”、“鸡犬不留”这些字眼，配合他冰冷的神情，让冯凯这等悍勇之辈都感到一丝寒意。
“真相是给了灵宗所有人的选择。”李渊继续道，“而且他并非滥杀。所有趾高气昂、仗势欺人之辈，皆已伏诛。而为防止黑水军机密及此地方位泄露，剩下那些惊慌逃跑者，都被施以术法，进行了‘封口’处理，抹去了相关记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庞大的流云大阵上：“而被带来的普通人中，有天赋、有心性者，获得了成为天赋者的机会。其中一部分佼佼者，加入了‘鬼队’，历经残酷试炼，不久前，已有人成功晋升为新的‘影队’成员。”
李渊说完，便不再多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礁石般沉默冷硬。他提供了他所看到的事实，信与不信，如何判断，则是李二狗他们自己的事。
海风吹拂着众人僵硬的脸庞，流云大阵的低鸣与海浪声交织在一起。李渊的一番话，像另一块更沉重的巨石，投入了他们本已波澜起伏的心湖。黑水军的形象，在李二狗等人心中，变得更加复杂、诡异、且……深不可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