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即将闭合的瞬间，墨陌的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不锈钢门缝间透出的光线在她的指节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震动频率轻轻颤动。
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冷白的光刺进略显昏暗的电梯厢。欧穆的短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跃入眼帘——“宣传部会议室，现在过来”
句末没有标点，是欧穆一贯的简洁作风，却比任何感叹号都更具压迫感。
墨陌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在手机壳上刮擦出细微的声响。手背上那片防水贴的边缘已经微微翘起，露出底下泛红的皮肤——方才茶水间里飞溅的热茶，连同那个男人黏腻的目光，此刻都化作隐隐的灼痛，无声提醒着方才茶水间里的难堪。茶渍在衬衫袖口晕开的痕迹，像是个羞于示人的烙印。
“看来是躲不过了……大叔也不知道给阿贝和阿穆下了什么死命令。”墨陌轻咬下唇，尝到一丝唇膏的甜腻。锁屏键按下时发出“咔嗒”轻响，在密闭的电梯厢里格外清晰。
电梯门终于完全合拢，镜面倒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额前的碎发不知何时被薄汗浸湿，贴在肌肤上。墨陌伸手将它们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防水贴下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果然，这两个人没那么容易糊弄。”墨陌的叹息轻若游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摆的褶皱。当指腹触到那块未干的茶渍时，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待会儿见到周亚柒，该怎么说？总不能直白地承认自己差点被占了便宜……
“叮——”电梯抵达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金属门向两侧滑开，宣传部楼层的冷气扑面而来。墨陌做了个深呼吸，却在迈出电梯的瞬间僵住了脚步——谢玲月正倚在走廊转角处，修剪精致的指甲有节奏地敲击着臂弯里的平板电脑，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欧特助在会议室。”谢玲月快步上前，红唇几乎贴到墨陌耳畔，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让你现在立刻过去。”
墨陌的视线越过谢玲月肩头，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正午的阳光将百叶窗的条纹投射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道明暗交错的囚笼。
“玲月姐……”墨陌收回目光，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帮我跟师傅说一声，我晚点过去。”
想起林北半小时前发来的那条催促微信，墨陌又急忙补充，“别提我遇到的事。”
“你快去吧，别让欧特助等急了。”谢玲月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发梢在转身时扬起一道栗色的弧光，香水的后调在空气中炸开，像道无形的警戒线，尾音微妙地悬在半空，比任何威胁都令人心惊，“欧特助的耐心……”
谢玲月转身离去时，细高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急促的节奏。那声音由近及远，每一声脆响都像是沙漏里坠落的沙粒，无情地计算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墨陌下意识地头抬手整理衣领，却在触碰领口的瞬间僵住了动作——她的指尖正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尖锐的疼痛像一剂强效清醒剂，终于让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走廊顶灯投下的冷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单薄，那道漆黑的剪影笔直地指向会议室大门，仿佛命运早已标注好的方向。
站在厚重的实木门前，墨陌抬手轻叩三下，指节与木门相触的闷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请进。”欧穆低沉的嗓音透过门板传来。
推门而入的瞬间，刺目的阳光让墨陌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欧穆逆光站在落地窗前，上午的阳光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剪裁考究的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听到响动，欧穆立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墨陌面前。
“烫得厉害吗？”欧穆的目光如鹰隼般精准锁定墨陌贴着防水贴的手背，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
墨陌条件反射般将手背到身后，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就是溅到一点，有些发红而已。”话音未落，防水贴下的皮肤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在嘲笑她的逞强。
欧穆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墨陌身上逡巡，当捕捉到袖口那片已经干涸的茶渍时，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大小。
“阿贝没给你准备换洗衣物？”欧穆的声线陡然降至冰点，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压抑的怒意，像淬了毒般的寒冷。
视线扫过墨陌微微发皱的衣襟，那里还残留着那个男人令人作呕的古龙水味——柑橘调里混着劣质烟草的刺鼻，像条黏腻的蛇缠绕在衣料纤维间，欧穆喉结滚动，他知道墨陌对刚刚的场景肯定是心有余悸的，衣服上还留着不怀好意的男人靠近的气味，仿佛那气味正顺着呼吸道灼烧他的五脏六腑，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那个混蛋不仅越界，还故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也没让你清洗一下？”欧穆的指节在身侧攥得发白，暴起的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蜿蜒如蚯蚓，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墨陌知道欧穆的言下之意。欧穆的焦虑像无形的催化剂，让墨陌觉得空气中似乎散发着那个男人令人作呕的古龙水味——柑橘调的廉价香水混合着发胶的化学气息，愈发刺鼻，在密闭的会议室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毒雾。那个男人呼吸时喷在她颈间的灼热气息仿佛又卷土重来。
胃部突然痉挛成一团，墨陌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只戴着不安分的手“不经意”划过她的腰际，冰凉的金属表带贴着单薄的衬衫料子，像条毒蛇游走过肌肤。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黏腻的目光如有实质，将她从头到脚舔舐了一遍。
“阿穆，真的没那么严重，他只是……”墨陌墨陌猛地摇头，发尾在脸颊抽出一道红痕，吞咽的动作异常艰难，喉头上下滚动时扯出一阵刺痛，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防水贴的边缘，露出底下泛红的皮肤，“言语上有些越界，还有就是……站得稍微近了些。”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音节几乎消弭在唇齿间。墨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战栗，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本能的恐惧。会议室空调的冷风拂过后颈，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她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里能长出救命的稻草。
窗外的浮云如浓墨般吞噬了最后一缕阳光，会议室骤然暗了下来。欧穆毫无征兆地向前逼近，锃亮的牛津鞋在地毯上碾出沉闷的声响。他挺拔的身形如山岳倾覆，将墨陌完全笼罩在带着雪松香气的阴影里，连呼吸的空间都被挤压殆尽。
“你确定没事？”欧穆喉间滚出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危险，每个字都像是被锋利的犬齿碾碎了才吐出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墨陌的额发，裹挟着令人战栗的压迫感，“看着我回答。”
“真的没事。后续需要你们跟进处理。”墨陌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她强迫自己抬头，视线堪堪擦过欧穆紧绷的下颌线，最终定格在那双暗潮汹涌的眼睛上，竭尽气力把声音控制得平稳得不可思议，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彻查公司里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借着尖锐的疼痛，墨陌继续道，喉间突然涌上的酸涩让她不得不停顿，咽下的唾沫带着铁锈味，“该慰问的要慰问，该保护的要保护——”
最后一个音节猝然变调，她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恰在此时，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一道锐利的金色光柱如审判之剑斜劈进会议室，将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墨陌在突如其来的强光中眯起眼睛，欧穆深褐色的瞳孔像两面澄澈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血色尽褪的脸颊，绷成直线的唇线，还有那双眼睛里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惊惶。更可怕的是，她看见自己瞳孔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恐惧，正如附骨之疽。
“虽然主要责任在他个人品行不端……”转身准备离开时，墨陌又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却奇怪地感觉不到疼痛，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但公司在监管方面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看来你是真没事，思路还能这么清晰。”欧穆忽然轻笑出声，在会议室里荡开，低沉的声线像大提琴的余韵，荡开一圈涟漪，在四壁间缓缓流淌。他眼底积聚的阴霾如晨雾遇阳般消散，眉宇间舒展的纹路泄露出几分欣慰。骨节分明的手指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冷白色的皮肤上还留着几道用力过猛的红痕，像是某种情绪的图腾。
阳光此刻完全攻占了会议室，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浅灰色的墙面上——欧穆挺拔如松的轮廓与墨陌纤细的身影一刚一柔，却在光影交错中呈现出奇妙的和谐。两团影子边缘模糊地交融在一起，仿佛在诉说某种无言的默契。
墨陌凝视着地面上纠缠的影子，突然醍醐灌顶。欧穆眼中燃烧的怒火，紧绷的下颌线，还有那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质问，从来都不是针对她的。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像是被温水浸泡过一般，泛起一阵酸软的暖意。
当墨陌推开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时，迎面撞上了守在走廊的两人——林北的领带结罕见地歪斜着，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也散落了几绺碎发，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谢玲月则不停地拨弄着腕间的卡地亚手链，钻石镶嵌的链条随着她焦躁的动作叮当作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瞒着我？”林北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如铁钳般扣住墨陌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印，指腹下的力道几乎要碾碎她的骨骼。
他素来沉稳的声线此刻带着明显的颤音，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雷鸣。
“师傅，我真的没事。”墨陌条件反射地扬起一个安抚性的微笑，那个练习过千百次的完美微笑，转向谢玲月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又带着询问，“玲月姐，我们不是说好……”
“天地良心！”谢谢玲月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疾步上前，香奈儿粗花呢外套的金属纽扣擦过墨陌的手臂，带起一阵微凉的触感。她不由分说地挽住墨陌的手腕，镶钻的美甲在顶灯照射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我连办公室的门都没进，刚走到门外，林总监就像阵风一样冲出来了。”
“我去茶水间时，听见几个实习生在小声议论……”林北终于松开钳制，修长的手指按上太阳穴，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散落了几绺碎发，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说你被……那个……”
最后几个音节哽在喉间，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是熬了整夜的守夜人。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欧特助他们已经介入处理了。”墨陌伸手替林北正了正歪斜的领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刻意让语气轻快起来，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像是午后茶会上无关痛痒的寒暄，“我们快进去吧，让周小姐久等就太失礼了。再耽搁下去，周小姐该以为我们集体失踪了。”
谢玲月敏锐地注意到，墨陌说这话时，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正无意识地揪着衣服下摆，将那处布料揉出了一道道褶皱。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挽住了墨陌的手臂，像是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某种力量。
走廊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墨陌走在最前面，挺直的背影看不出丝毫破绽，只有她自己知道，贴着手腕的防水贴下，那道烫伤的边缘正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