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杨戬涣散的眸光慢慢聚合，再不复之前的木然空洞。
回握卫宁的柔荑，他眸中暖意闪现，冲卫宁勾唇一笑，却满是复杂，最终是闭目未发一言。
他此刻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心绪，卫宁虽未必能精准的形容出来，却也能深切的感受到。
不想再纠结这件事，他们之间的心结哪里是这么好解开的。
所以卫宁转了话题，“人有七情六欲，骨肉亲情、杀亲仇恨，又岂能无动于衷。二郎，没人能阻止你的恨意，我也从不敢有此奢望。只是，你不该因此而生了心魔，坏了心性。若是那样，你母亲、你师父、三儿，还有我，该是何等的痛心失望！你自己，又真的希望变成那样吗？”
终于，杨戬深沉的仿若化不开的浓墨的眸子有了反应，慢慢晕散开来，一点点变浅，另一只手也缓缓松开。
良久，他已经恢复了从容，一派云淡风轻，只星眸中眼波流转，静静地看着卫宁，一言不发。
卫宁平静相对，静等他开口。
半晌，他悠然一叹，眼神不错的盯紧卫宁，“要是有一天我和他生死相搏，你会如何？”
不等卫宁回应，他又继续道：“若是我杀了他，你会不会为他报仇，我们还能不能再像今天一样……这般和睦融洽？”
语调愈发低沉，“若是我被他所杀，你和他是否情义依旧？你，可会为我掉一滴泪？”说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不得不承认，他的第一个问题，正是卫宁一直压在心底，不敢深究的事。
只因那是有很大可能会发生的事，尽管她不愿看到也根本无法化解。
所以，她只能一直逃避的不去想而已。
可是她这样绝无仅有逃避的作态，最后却只证明是无用之功。
现在，终究是被两个生死仇敌中的一个清楚无碍的摆在了她面前。
心神激荡之下，她有些神思不属，之后的话她没有细听，杨戬最后的低语更是不曾听清。
眼见卫宁黛眉深蹙，目露愁色，偏头不语。
半晌，杨戬终于是苦笑摇头，暗自咬牙强压苦涩酸楚。
长出了口气，勉强一笑，“罢了，是我强人所难了。阿宁，不要再想了，人又怎么能预判未知前事呢。这样做的人，也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结果如何，我们就全凭天意吧。只需时辰到了，就会各有归宿的。”
他那样强颜欢笑，言不由衷，卫宁又怎么听不出呢。
可是，以如此语气说出的话又很有道理。
万事有因必有果，时辰到了，结果就摆在眼前，现在提前预设结局不过是在庸人自扰。
看他这副伤感又别扭的模样，卫宁也不知该不该接，又该怎么接他的话了。
也只能偏头一叹，不发一言。
杨戬不是清心寡欲的卫宁，他说这番话，自己也未必真的清楚想说什么。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承认自己不如那人，又或者狂妄的宣誓他一定会杀了对方。
真的这么说了，两个人今天的见面只会尬收场，所以他得维持住他的风度体面。
当然，他也不求卫宁接话应答。
收摄心神，他冲卫宁灿然一笑，“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阿宁，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至于今天的事，我得回去好好想想。等我想通了，无论我作何决定，我都会第一个告诉你。”
天色确实晚了，该说的也都已经说尽了，得他自己想通才行。
更何况，这是他自己的事，自然只有他自己能做出决断，没有人能够左右。
而且不论他作何抉择， 也都没有错，只是都不是坦途乐土。
所以卫宁只能拍了拍他的手臂，希望可以给他一丝安慰，“好。”
杨戬点点头，没有丝毫耽搁，转身大步离开。
他俊逸挺拔的身影决然远去，卫宁定定的看着，直到再看不见分毫，这才收回目光。
轻风拂来，静谧空寂的山顶，只有一声叹息，缓缓飘散在风中。
两人也并不是天天见面的，她要离开昆仑，当然是要和杨戬交代一句。
可是一来，她还没有确定归期；再来今天忙乱，倒是没顾上说这个。
卫宁决定，等到杨戬做出决断后再离开的事。
这件事没有定论，她离开了也难心安。
这天之后，不止天枢他们，便是最小的宝儿也看出了卫宁和杨戬之间不对劲。
两人都没有再去寻对方，而且杨戬是满腹心事的模样，卫宁也更加沉默了。
他们俩这难得一见的深沉静默，令得两边原来融洽和谐的氛围变的有些压抑。
累的其他人都不自觉的小心翼翼起来，就是可以算是长辈的玉鼎真人和从来都最受包容宠爱的宝儿也不例外。
玉鼎真人淡看世事，只开玩笑般的旁敲侧击了几句，被自家弟子没好气的给堵了回来后他也就没再浪费力气去深究了。
哮天犬不解世事，不说他能不能从心思百转的杨戬口中问出什么。
只说他对杨戬的愚忠，根本不会去窥探他主人的心事。
这边厢，天枢他们当然是不敢去问卫宁的，问杨戬又问不出什么。
最后，大家一致推出了宝儿去问。
虽然卫宁素来不是严厉的人，可是宝儿还是不敢去，最后就把主意打到了素来疼她的杨戬身上。
可是任她撒娇耍赖，使尽十八般武艺，也什么都没问出来。
杨戬对她疼爱依旧，宠溺如前，任她如何问，也没有生气。
只是耐着性子岔开话题，让她无功而返。
数次之后，宝儿只能垂头丧气的放弃。
她铩羽而归，大家于是都知道了这次事情着实不小，于是人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日日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