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伪造现场,动静太大,恨不得把房顶都掀了。但你看这里,”顾川用脚尖点了点一袋破损的米袋,“切口太平整,是利器所为。哪个偷粮的贼会带着这么好的刀?”
他又指向角落里一截被“挣断”的绳索。
“还有这绳子,断口处有烧灼的痕迹,是先用火燎过,再用手拉断的。为了伪装成贼人挣扎的痕迹?多此一举,反而留下了破绽。”
“最蠢的,是地面。”
顾川的声音更冷了。
“为了显得混乱,你们把几百斤粮食撒得到处都是。但你们忘了,贼人搬运上万石粮食,必然会留下大量的脚印、车辙印。可这地上,除了你们自己的脚印,干净得就像是被水洗过。”
“告诉我,王虎。是你们太蠢,还是你们觉得,奉命前来查案的太子府詹事,也是个蠢货?”
王v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在这个年轻人眼里,简直是漏洞百出。他之前的那点轻视和不屑,此刻全都变成了恐惧。
这家伙,不是人!是怪物!
“属下……属下该死!”王虎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死就不必了。”顾川转身,目光扫过仓库深处那巨大的黑暗,“现在,带着你的人,把所有‘被盗’的仓库全部封锁。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去。”
“然后,去准备。准备迎接太子的人。”
“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顾川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听我的。”
……
天刚蒙蒙亮,通州仓外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和盔甲碰撞的铿锵声。
一支百人规模的京营兵马,簇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粮仓的正门。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四品官服、面容俊朗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他叫魏 xun,太子府詹事,也是太子最信任的谋臣之一。
魏 xun看了一眼紧闭的粮仓大门和门口严阵以待的仓丁,眉头微蹙。
“大胆!太子府查案,为何不开门!”他身旁一个叫张宝的校尉厉声喝道。
王虎站在门后,紧张地看向身旁的顾川。
顾川神色不变,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叫嚣。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对王虎说:“开门吧。”
“吱呀——”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
魏 xun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内的顾川。
一个年轻人,穿着不入品的仓管服饰,身形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面对着全副武装的京营兵马和太子府詹事,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有点意思。
魏 xun心里给出了评价。
“你就是此地管事,顾川?”魏 xun开口,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回禀大人,卑职正是。”顾川拱手行礼,姿态标准,却不卑不亢。
“粮仓深夜失窃,如此大事,为何不上报府衙,反而紧闭大门?”张宝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恶狠狠地盯着顾川。
顾川抬起头,目光越过张宝,直视魏 xun。
“回大人,并非卑职有意隐瞒。实在是……案情太过重大。”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忧虑,“盗贼不仅数量众多,而且训练有素,行事狠辣。卑职手下只有区区几十个老弱仓丁,实在不敢擅动。”
“为防止贼人去而复返,销毁罪证,卑职只能下令封锁粮仓,保护现场,等待朝廷派员。”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行为,又 subtle 地恭维了前来查案的魏 xun 是“朝廷派员”。
魏 xun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张宝却冷笑一声:“保护现场?我看是想毁灭证据吧!给我拿下!”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就要扣押顾川。
王虎和他手下的仓丁们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和腰刀。气氛瞬间剑拔弩?弩张。
“住手。”顾川淡淡开口,制止了王虎等人的妄动。
他看着逼近的士兵,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魏大人,您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查案的。卑职身为通州仓管事,理应全力配合。您若觉得卑职有嫌疑,拿下审问便是。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
“粮仓之内,现场狼藉,线索繁杂。贼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可能就在某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卑职一夜未眠,将所有疑点一一记下,正要向大人禀报。若是耽搁了,导致线z索中断,贼人远遁,这万石漕粮的损失……”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抓我一个小仓管容易,耽误了追查万石漕粮的大案,你魏 xun 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魏 xun的瞳孔微微收缩。
好一张利嘴!好一个刁滑的小吏!
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退下。
“顾管事多虑了。本官只是依规矩办事。”魏 xun的语气缓和下来,“既然你对现场了如指掌,那便由你带路,为本官讲解案情。”
“卑职遵命。”顾川躬身应道,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寒芒。
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顾川领着魏 xun一行人,走进了昨夜“遇袭”的一号仓库。
一进门,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魏 xun,也不由得眼角抽动。
巨大的仓库里空空荡荡,只有地上零星散落的谷物,和几只被撕开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粮食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这里,原本储存着五千石金穗。”顾川的声音沉痛,“贼人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张宝四处看了看,蹲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的谷子,鄙夷道:“五千石?我看连五斤都没有!你们这些仓鼠,监守自盗,然后谎报失窃吧!”
“张校尉!”魏 xun呵斥了一声。
他当然也有同样的怀疑,但在找到证据前,他不会轻易下结论。
魏 xun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仓库的每一个角落。他走到一根 massive 的承重柱旁,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沉闷。他又走到墙边,仔细检查墙砖的缝隙。
“顾管事,”魏 xun忽然开口,“你说贼人训练有素,可有凭据?”
“有。”顾川立刻回答。
他走到仓库深处,那里有一个专门用来通风的巨大铁栅栏窗户。此刻,窗户的一角被整个撬开,几根碗口粗的铁栏杆扭曲成了麻花状。
“大人请看这里。”顾un指着被破坏的栅栏,“这个缺口,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轻松通过。但您看这破坏的手法,不是用蛮力砸开,而是用一种特制的工具,像是军中工兵所用的‘绞盘钳’,精准地绞断了最薄弱的连接点。”
魏 xun凑上前,仔细观察断口。果然,断口光滑,周围的铁栏杆只有轻微形变,这绝非普通盗匪能做到。
“还有这里。”顾川又指向地面上一道不起眼的划痕,“这道划痕,深半寸,长三尺,从窗户一直延伸到仓库中央。卑职猜测,贼人是从窗户吊运了某种重型工具进来,用来快速搬运粮食。”
魏 xun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军用工具?重型器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盗窃案了。这背后,恐怕牵扯着军方势力!
这正是顾川想要的效果。
刘承志的任务是“演一出大戏”。如果只是简单的监守自盗,那这戏未免也太小了。必须把水搅浑,把太子、京中其他势力,甚至军方都拖下水,才称得上一出“大戏”。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发现?”魏 xun问道。
“有。”顾川点头,“卑职发现,贼人似乎对通州仓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他们避开了所有巡逻路线,直奔储存‘金穗’的一号和三号仓库,对其他普通粮食秋毫无犯。”
他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而且,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魏 xun立刻抓住了这个重点。
“是的。”顾un指着地上几处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杂物堆,“这些地方,并非储存粮食之处,却有被人仔细翻找过的痕迹。卑职猜测,他们除了盗粮,另有目的。”
魏 xun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来之前,太子就密令他,除了查案,还要留意粮仓内是否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现在顾川的话,正好印证了太子的猜测。
难道……二皇子一党,真的在粮仓里藏了什么东西?这次失窃,是他们为了取回那件东西,不得已演的一出戏?
魏 xun的思绪飞速运转。
他看了一眼顾川,这个年轻的仓管,看起来忠厚老实,句句话都在为查案着想。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精心投下的引线,将调查的方向引向一个预设好的深渊。
这个人,到底是单纯,还是……城府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张宝忽然大叫起来:“大人!这里有发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宝站在仓库的一个角落,脚下是一块被掀开的地板,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地道!”魏 xun精神一振,立刻快步走过去。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黑不见底,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下去看看!”魏 xun命令道。
两个士兵点燃火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顾川站在人群后方,看着那个地道口,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轻轻扬了一下。
这个地道,当然也是他“伪造”的。
昨晚,他让王虎带人挖了整整一夜。地道的另一头,通向……粮仓外的一条废弃排水沟。
这是一条完美的栽赃路线。
没过多久,下去的士兵就爬了上来,满身泥污。
“回禀大人!地道通向外面三里外的一处排水渠,我们在出口处发现了大量新鲜的车辙印,看方向,是朝西京方向去的!”
西京方向?
魏 xun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京城地图。
西京方向,正是京畿卫戍部队——西山大营的驻扎地!
军用工具,西山大营……这两条线索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魏 xun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一条惊天大鱼的尾巴。
“立刻传令下去!封锁所有通往西京的官道,严查所有可疑车马!”魏 xun厉声下令,“另外,派人去西山大营附近暗中查探!”
“是!”张宝兴奋地领命而去。
看着魏 xun等人雷厉风行的样子,顾川心里毫无波澜。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把太子的注意力引向军方,让他和那些手握兵权的骄兵悍将狗咬狗。而真正的宝藏——那数万石被藏起来的金穗,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脚下。
刘承zhi要他搅乱棋局。
现在,他不仅搅乱了,他还要在这棋盘上,放一把火。
等到魏 xun带着大部分人马去追查“西山大营”的线索,偌大的粮仓,终于短暂地恢复了平静。
顾川让王虎守住门口,自己则独自一人,再次走进了空荡荡的一号仓库。
他走到仓库的最深处,那个堆放着“杂物”的角落。这里是魏 xun等人之前草草搜查过,被张宝认为毫无价值的地方。
顾川蹲下身,搬开几捆发霉的稻草。
稻草下面,是一片平平无奇的青石地砖。
他伸出手,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在其中五块地砖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咔……咔哒……”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他面前的一整片地砖,竟然无声无息地向下沉降,露出了一个足以让马车通过的巨大斜坡入口。
斜坡之下,别有洞天。
这里,才是通州仓真正的核心。
一股混杂着草木灰和菌类特殊香气的干燥空气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是一个比地面仓库还要庞大数倍的地下空间。
空间里,一袋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穗”,堆积如山,在斜坡入口透进来的微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这才是那“失窃”的万石粮食!
不,应该说,它们从未移动过。
刘承?昨夜说的“你藏在粮仓最深处的那些‘宝贝’”,根本不是指那些草木灰和菌类。
他指的,是这个由顾川一手设计和建造的、利用了超越时代建筑学和仓储知识的地下 secret 库!
从一开始,刘承志的目标就不是那些“防霉技术”,而是这个巨大的、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吞掉数万石粮食的地下空间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