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的童谣，但那是游戏的歌谣，也当不了真，我们之间，关乎一生，怎能自当儿戏？我又想起了民间的指天发誓，如有违背则天打雷劈之类的，我又认为太俗，我们之间，绝不会是村夫俗妇，我想让她知道，我是一针见血的真心！根本不需要山、水、雨、雪、天、地、雷、风的陪衬！”
说到紧急处，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可怎么办？”力莉情急之下，双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拳头，俯下身子，仰头急切地望着他的眼睛，“你要说话呀，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失望！”
他舒展拳头，撑开了她包裹着的手掌，紧紧握住它，就像当时握住何禾花的手一样。
“我想说，我一定会全身心地努力，为了你的一辈子都好！我绝不会偷懒，绝不会养成那些害人的恶习！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气喘吁吁。
“那你说了吗？”她的小手很乖地配合着。
“没有，我突然觉得，任何的誓言，都是对她的不尊重，真正的怜惜和爱，是靠行动来实现的，你说得越绝对，越付出，也许，就是对她的越不负责任，如果说能解决问题，我可以说一千句，一万句，只要她愿意。”
他的语速逐渐舒缓下来。
“那你最后说了什么！”她的小手在微微发烫，头慢慢地沉下去，眼缓缓地抬起来，眉毛之下泛满了急切，似乎想让整个身子，伸入他的眼睛里。
“我……我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的小手，就像你的一样，洁润无瑕，是我在世上从来没有见过的造物，它温暖，温暖的表面似乎漂浮着一种夏日竹子般的清凉，我不敢再看下去，这么美好的造物，我要留到我们能有更美好的生活时再来欣赏。我抬起头，勇敢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感觉到她的头，在低过来，我的头，也不由自主地低过去，像两个地球，各自自转着，里面熔浆奔涌，就要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相撞。”
直到碰到她的鼻尖，她才“啊呀”一声挣脱他的双手，撑着草甸退后了两三步，低下了头，互相按摩着自己的双手，低声说道：
“不，老师，我不是禾花！你的禾花……”她的声音，好像要哭了。她的头，低到了胸口，手却很不自在地捏弄着，红得像要烧红的拨火铁棍。
他跪着爬了过去，用濡湿的嘴唇和清冷的鼻尖触碰着她的双手，轻声说道：
“对不起，弄疼你了，我当时，当时就是这样，就在我们要撞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脑袋退了回来，手也松开，缩了回来。我记得，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不知道是怎么在脑细胞里组织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舌头跟声带是怎样配合的，只是凭空说了一句：力莉，我会为你负责的！”
“力莉？”她的一只手抓挠着他的嘴巴，一只手扯着他的耳朵，笑道：“你，你这是在欺负我吗？”
“噢，急了，说错了，当然是禾花，看着你，却想着她，想着她，却说你的名，怎么回事呢？”他的脑中，是第一次喝醉酒的感觉，意思跟意思之间，搭不上钩，或者，会搭错钩。趁着他张嘴的机会，力莉的手指竟抓进了他的嘴巴里，令他闭嘴不得。
“让你说错！让你说错！呵呵！”她的手指在他的嘴中恣意地搅动着，抠舌头，挖牙齿，有一种咸咸湿湿的味道，不知道是从她的手指中传出，还是从他自己的牙齿缝中溢出，令他不安，但不敢动荡，怕咬伤她的一丁点儿皮肉。
“呵呵，你会为她负责？但你没做什么事呀，好搞笑哦，只是握了一下手，就要发这么大的誓，跟小说里说得完全不一样哦，老师，你是不是说错了？”
他坐起身子，趁势摆脱她两只手的抓挠，感到一种掉落稻田烂泥里的狼狈不堪，问道：
“难道说这么一句话，还有什么规定吗？”他莫名其妙。
“难怪说，说你像书呆子，又没看过那种书，说你知识渊博，却连基本的电视也不会去看，当然啦，我也很少看，但听过她们不少人讲，她们都说，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欺负了人家后……就会说一句‘不要紧，我会为你负责的’，后面就把这句话忘得烟消云散，自己都负不了责，还要为别人负责，骗人的谎话，你好像学错了位置哦！”她指着他的鼻子，笑得有些勉强。
“这么说，肯定不行啊，欺负了别人，不应该说一句对不起吗？还会说不要紧？这明显是推脱责任的话，怎么会是道歉的话呢，这不是骗人，明显是欺负人嘛！”他表现出完全的不理解。
“啊呀，你不懂！这是发誓呢，不是道歉！”她气急道。
“发誓？发誓也应该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吧？还会说负责，一人做事一人当，当然是自己负责任了，何必要画蛇添足，‘为你’负责任呢？这是明显的假惺惺，越发离谱了。”他皱紧了眉头。
“你才离谱呢，还会说下次再也不敢了？这不是断人家的后路吗？也就是赤裸裸的过河拆桥呢，你得了便宜，就想吃干沫净，提腿开溜？”她恨恨地说道。
“你说的是些什么呀，我越发不懂了。能不能一头一路给我解释清楚，我到底哪里听错了，说错了？”他的两眉间蹙成了一团疙瘩。
“啊呀嘞，说了你也不懂，就像你在课堂上讲‘之乎者也’的文言文我一点儿也不懂那样，不跟你讲了。我还是喜欢听你讲故事，你的故事，据刚才我听起来，比琼瑶的小说和电视上的正片子还有味道呢。你说说，你发过誓言之后，她怎么样了？”力莉咬着自己的手指，饶有兴味地问道。
“我记得，她低下了头，双手在大腿上漫无目的地蠕动着，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说，想跟她说我现在的处境只是暂时的，我们的未来会有很大的进步，难以想象的进步，到那时，我们将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不过，这都是在脑海中游荡的画面和话语，实际上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断地剥瓜子，喝水，再剥瓜子，再喝水。等我从楼下又提上一个开水瓶来，她突然抬头问道：
‘你妈，同意吗？’
我说：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都二十一世纪了，包办已经成了历史，你放心！’
她兴奋地又握住了我的手，眼圈中有点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