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沧池之中，高渐台上，刘恒凭栏眺望。
中侍官已然归位，这位陛下像是看得出神，并未转过身来。
苻生半点没受影响，两手掌心朝下，左手叠盖在右手手背上，平举于胸前，朝着刘恒的背影低头一点，口中称礼，若是薄巧慧或是刘毅在此，就能认出他行的是皓翎的礼。
中侍官表情有些不对，这不是民间礼，也不是宫廷礼，但小心瞧了一眼还在“看景”的陛下，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自己没看见。
“夜如何其？夜未央。”刘恒终于出声来，“未央宫的‘未央’二字，便是取自于此。当年由酇侯萧相国监造，前身为秦章台。”
他转身看向面前的男子，看清对方样貌，心中大定，眼神柔和了些，语气和缓了不少：“秦国承续了几代明君，这才有秦始皇的巍巍大秦，可也在始皇死后仅仅四年就轰然崩塌。
而我欲大汉，延绵恒久，继承者何其重要，先生凭何担任少傅或是太傅一职？”
他很清楚，巧慧属意的是太傅，但他看苻生的年纪，瞧着并不大，考虑到他教授了尚安，要么薄家被忽悠了，尚安是自学成才，要么是苻生驻颜有术，深不可测。
这人眉眼含笑，看着像没脾气的，他心底实在放心不下。
把危险气息收拢得丝毫不漏的苻生，自然是觉察到了刘恒的打量，他含笑开口，一开口就惊得旁人提起了狂跳的心：“陛下，安王可是您瞩意的承位之人？”
刘恒意味不明：“若不是，先生当如何？”
苻生垂眸：“若不是，安王可全然由鄙人教授。”
若不是，皇帝小儿必是眼睛瞎了，脑子糊了，主人都传话了，安王就是政主子，那可是统一了大荒的霸主，若是如此伟才都看不上，活该汉朝没运道。
面上只余恭谨，嘴角含笑的弧度不曾变化。
“若是呢？”
苻生再行礼：“若是，鄙人万不可全揽，下臣之道，武艺、学识、人心、庶务、律条、辨贤、调度等类皆可教，唯如何为君，鄙人只知为臣，恕某无从下手。鄙人做不得太子全师，但敢担半师之谊。”
刘恒轻笑，观之很是亲和：“先生言行大胆又谨慎，着实矛盾，处着倒是别有一番趣味，难怪皇后如此盛赞。”
就是这礼，循的不知是哪里的，不过也无甚妨碍，许多学派都隐没了踪迹，许是门派私礼。
苻生闻言眸中微深，猜测是主人不经意间漏了痕迹，不动声色地为其周全：“不瞒陛下，鄙人徒弟着实好学好问，除了君臣之道与血亲之泽，像某这般途人1若想令其顺服，教他什么，就得拿出这方面压服他的才能。”
“皇后殿下了解小子2，故对某信而誉之，加之不曾谋面，方在心中过美。”
刘恒缓步走到苻生面前：“先生教导毅儿，可允朕旁听否？”
事情，成了。
“陛下随意。”
刘恒细细打量着苻生，竟真未寻见一丝皱纹，想到自己的奇异经历和巧慧的异处，他心下思绪翻涌，又对苻生此人生出了几分戒备。
“先生是毅儿师长，在宫中专心教导毅儿即可，其他琐杂之事，包括后宫人情往来，不必挂心。”
专心教毅儿，莫要在巧慧面前晃荡。
苻生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中的凛冽寒光，面上表情和声音恰到好处地多了一份感激：“多谢陛下周全。”
另一边
薄巧慧有些惊讶：“谁那么厉害，竟然能真惹了苻生，还让他只能忍耐！”
刘毅把棋子落下，抬眼看向薄巧慧。
还能是谁，自然是刘恒了，怕是说得要苻生远离阿颜。
便宜父皇对阿颜的占有欲望十分强烈，就像圈了领土的恶虎，对所有靠近的潜在觊觎者都要呲牙。
阿颜知道了怕是忍不住在便宜父皇的底线上频频起舞，还是罢了。
“不知。”
薄巧慧点头：“也可能是遇到无法沟通的蛮汉了，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动手。”
刘毅点头，可不是“汉”嘛，也确实不能动手。
远在渐台之上的刘恒眼皮突然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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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途人：陌生人在古代一般被称作“途人”、“行人”、“路人”、“生客”、“来者”、“陌客”、“异客”等。
2小子：长辈对晚辈的亲切称呼，孔子曾称呼学生“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