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御直总阁,小院子。
叶知微将一份报告轻轻放在石桌上:“目前,以澹明先生为首的北宫指挥使、安安女士和扶桑的朽木凉,已经成功突入幽都核心区。”
“联军各部已按计划撤离至安全距离,并完成对核心区的包围,外围由我御直联合新罗御天歌等友军构筑了监控网,海上,美利坚的航母打击群和我们的特混编队已进入预定阵位,另外美方的b-21轰炸机已经起飞,指挥部授权,若事态进一步恶化,将启动战术核导弹打击。”
“情况大体就是这样。”叶知微顿了顿,认真补充道:“不过我认为,有澹明哥他们在,任务一定会成功。”
老御直望着檐角外的弦月,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叶知微见状,犹豫了下,轻声道:“老御直,从下午开始,就感觉您有些心绪不宁,是在担心非洲的战况吗?”
老御直缓缓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遥远的夜空。
沉默片刻,他突然开口::“小知微,你想听个小故事么?”
叶知微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老御直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古时有一人奉命镇守昆仑墟,抵御异族入侵,正值他血战之际,母国却爆发了动乱。”
“说是动乱,其实也算不上,以后世的目光来看,这不过又是一次改朝换代罢了。”
“只是这一次的换代,很多人失去了性命。”
“这里面,有昔日同窗,有故交,有挚友。”
“还有…”
“他最疼爱视如亲妹,曾经的上官遗孤。”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夜风吹过庭院,带着一丝凉意。
“等到战事结束后,那人才惊觉似乎很多年没有收到来自人界的信。”
“安排好一切后,这才寻了个时间离开昆仑墟下山。”
“才知道一切。”
“后来,有人说…如果当年那个人出手,或许很多人都不会死。”
“也有人说,那个人其实一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昆仑墟遭遇异族寇边,两相权衡之下,选择留在昆仑墟,这会有后面的事发生。”
老御直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似乎真的就只是一个故事。
还是个平淡的故事。
“因此有人恨了他一辈子。”
“....其实,他自己时常也会后悔,如果能够早点知道,如果能够回去,或许真的能改变很多。”
他缓缓转过头,抬眸望向叶知微,轻声问道:“你认为呢?”
....
“这个世界没有假设。”
安安注视着戾气煞气混杂的流离,认真道:“人死不能复生,当年的事谁也预料不到,我不知道哥哥当年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选择,可假设性的问题,本来就是个伪命题。”
她目光澄澈,声音轻柔却坚定:“但我和你说过,当年哥哥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而且…”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流离忽然打断,声音里淬着冰冷的寒意:“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恨他?”
她向前一步,周身冰火灵力剧烈波动:“因为我太了解他了,我恨的,正是我清楚地知道,即便他当年知晓了一切,最终的选择依然会是留守昆仑墟!”
“在他的天平上,小云儿的性命,从来就不配与所谓的天下苍生放在一起衡量!”流离的声音颤抖着,积压千年的委屈与愤怒彻底爆发:“我恨他这个【人间行走】的名号!恨他明明拥有救下小云儿的力量,却永远只会选择那条‘最正确’的路!”
她闭上眼:“我最恨的是…哪怕时光倒流,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种恶心的正确,这种假仁假义的大义…小云儿她…小云儿她这一生都视他为偶像…”
说到最后,她的气息狂躁不稳。
安安静静地等待,神色也有几分哀伤,同为小云儿的好友,她又何曾不知。
但…
片刻待流离情绪稍平,她轻声开口:“可其实..你也知道,一直都知道,可这何尝不是小云儿姐姐自己的选择?”
流离忽然一怔。
“即便重来一次,她依然会选择离开御直总阁,参与平叛。”
“小云儿姐姐和哥哥一样,本质上就是同一类人,心里装得下苍生,却唯独容不下自己的私心。”
“否则,即便兄长不出手,以她的能力又怎会轻易陷入重围?”
她直视着流离,一字一句道:“这么多年来,与其说你是在恨他,不如说…你是在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恨自己无法改变过去,恨自己最终没能救下她。”
流离浑身一颤,彻底沉默下来。
“可是人总要往前看。”安安的声音很轻:“漫长的岁月里,我也做过无数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也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
她话锋轻轻一转:“你不是问我,为何常年旅居寒国吗?”
“你明明知道答案。”
安安脸上掠过一丝愧疚:“朱明倾覆时,我没能挽狂澜于既倒,安抚不了农民军,也劝谏不了旧朝臣。”
“待到南明诸藩并立,李晋王血战西南,延平王扬帆海上,本是东西呼应的局面…可他们一个盼不来漳泉的舟师,一个等不到滇云的铁骑。”
“同室操戈,互不呼应,终使中兴大业不及廿载便彻底倾覆。”
“这其间,我空自心焦,却无力回天…如今回想,我并不恨兄长当年留守昆仑,未归中原,我只恨自己,当年未能在这崩裂的乱局中,守住神州。”
“我与你一样...”她轻轻摇头:“恨的是自己未能守住对他的承诺,没能等到他归来,恨的是自己让无数寄望于我的人…最终失望了。”
“仅此而已。”
安安凝视着流离剧烈挣扎的双眸,声音愈发柔:“阿漓,你心里清楚的,如果小云儿在天有灵,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为了一个无法改变的过去,将自己禁锢在仇恨的炼狱里,甚至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她当年赴死,是为了守护,而你如今所做,却是在毁灭,这真的是她愿意看到的吗?”
“这,是小云儿自己的选择。”
“一直都是啊。”
流离眼中的坚冰似乎在寸寸碎裂。
可一股更深的无力感又马上攫住了她。
她痛苦地摇头,声音沙哑:“太迟了…已经太迟了,天道众将上万孩童囚禁在幽都地脉节点,以他们的生机维系着最后的阵法,我若此刻倒戈,那些孩子…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
“不迟!”安安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伸出手:“有我们在,就一定能把所有人救出来!只要你愿意往前迈出这一步,在回头这件事上,从来就没有‘太迟’这一说!”
“一切都还来得及。”
流离看着安安伸出的手,眼中闪过一阵又一阵挣扎与渴望,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轰!!!”
一道狂暴的雷光毫无征兆地从她背后轰然炸开!
“噗呲!”
流离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前飞出,一口鲜血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弧线,重重摔落在安安身前。
“阿漓!”安安瞳孔剧震,瞬间扑向流离。
“现在可是在战场,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就这样,也敢说千年大妖?”
烟尘中,浑身浴血半边身子都焦黑破碎的犬虎踉跄着走出,眼神阴鸷如毒蛇。
他啐出一口血沫,望向倒在地上的妇人,讽刺道:“流离夫人,宫主说得不错,你一辈子都是这样,狠又狠不下心,做事永远犹豫不决,当年救不了你的好友,今天,你也救不了那些孩子!”
他森然的目光扫过安安和奄奄一息的流离,冷冷道:“背叛天道众者,死!至于那些孩童…就跟着这座幽都,一起陪葬吧。”
安安连忙扶起气息微弱的流离,神色紧张。
流离靠在安安怀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手指轻轻抓住安安的衣袖,气若游丝:“对…不起…”
随即头一歪,彻底昏迷过去。
安安脸色突变,连忙探脉。
发现还留有一口气后。
这才松了大口气。
小心翼翼地将流离平放在地,缓缓站起身。
脸色逐渐冰冷。
抬眸时,周身磅礴的灵力如海啸般奔涌,天狐的虚影在她身后凝实,散发出洪荒般的威压。
她目光冰冷地锁定犬虎,脚下的地面因无法承受这股力量而开始寸寸龟裂。
“既如此…”
“那就看看..”安安的声音仿佛带着万载玄冰的寒意,在整个空间回荡:“我能不能救下来!”
“轰!!!”
整座塔楼,乃至脚下的主峰,随之剧烈摇撼,地动山摇!
.....
“香·牵魂引!”
厨子厉声喝道,又一招无形无质的异香打在澹明身上。
这香气能无限放大对手心中最细微的杂念,将一丝犹豫催化成心魔,将一缕杀意燃成狂怒,最终使其心神失守,沦为情绪的奴隶。
然而,澹明的步伐没有丝毫紊乱,依旧一步步踏前,眼神清明如初。
厨子瞳孔一缩,心底终于升起一丝惊慌,毫不犹豫地祭出杀招:“味·傀儡调!”
他单手结印,一股更诡异的力量笼罩向澹明。
“这招能篡改你的味觉感知,凡事中了这招的人,我的意志将成为你唯一能‘品尝’到的命令!当年我实力还不到现在此刻百分之一,便凭此招,让法兰西圣耀骑士团那位号称‘此身不陨,光明不灭’的大光明骑士,亲手将佩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厨子声音带着癫狂的傲然:“我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动用,我看你怎么抵挡!”
可身后的月朦神色却依旧凝重。
他不认为这对澹明会有什么作用。
厨子此刻心境已经不稳,做出的判断都是错误的。
而在对战中,错误,是会死人的。
不过...
好像关系也不大。
能拖延一时,就是一时。
为了大业,没有什么人不能死,厨子自然可以死。
包括自己!
与此同时,澹明的脚步应声停下,僵立原地。
厨子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涌现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月朦见状一愣,怎么会...难道?
可下一秒,澹明平静的声音幽幽响起,瞬间将两人刚刚升起的喜悦冻结。
“原来,这就是你的【食之道】。”
“惑乱人心,操控五感…”
澹明缓缓抬眸:“我曾有一位好友,于【食】一道,几可封圣,在他眼中,真正的食物,乃至烹饪之道,其核心从来不是掌控与剥夺。”
“真正的食物,是天地馈赠,是人间烟火,是能将最平凡的食材,化作抚慰人心的温暖,能在困顿绝望时,让人重燃希望的一缕馨香,是能跨越隔阂,让仇敌也能暂时放下刀兵,同桌共饮的桥梁。”
“你之术,以味乱性,乃【夺灵】之邪法。”
“他之道,以食养人,是【敬生】之正途!”
他周身开始弥漫出一股温暖纯净的气息,与厨子那诡异阴冷的力量截然相反。
“我虽不精于此道,但今日,也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
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上,有流光氤氲:“什么,才是真正的【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