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威城，凤翔军驻地大营。
“...昨夜西城区又突发了三起夜噬魔突破城防进入内城的案件，虽然被巡夜【凤卫】带队斩杀，但仍造成了二十四名百姓丧生。”
“东城区也同样有夜噬魔入侵，因我们提前驻防，那些夜魔突破第一道防线后，均被射杀，未有百姓伤亡。”
“东城区？”站在主位旁的绿萝眉头一皱：“这些夜噬魔从哪来的，昨夜我驻守东城，并未发现有夜噬魔入侵迹象。”
“这...卑职不知。”【凤卫】略显迟疑，继续汇报：“由我们凤翔驻守的南门也同样未收到入侵报告。”
“北门的拓跋老将军今早已交差卸职，亦未上报异常。”
“难道是西城那边突入的夜噬魔，有漏网之鱼逃到了东城区？”绿萝捏着下巴，有些怀疑：“可东西两城之间至少有十八支巡逻的队伍，它们不可能全部全部躲开。”
想到这，绿萝低头望向一旁主位上的陈掖，推测道：“莫非是之前几次清剿未净，这些扁毛畜生藏匿在城中暗处？”
陈掖杵着下巴，对绿萝说的事充耳不闻，似乎在想着什么。
见她这副模样，绿萝稍稍俯身，压低低声唤道：“大帅？大帅？”
沉吟猛然回神，转头问道：“怎么了？”
“大帅，我们在说夜噬魔入侵的事。”绿萝观察着陈掖的脸色绿，不由得有些担心：“你是太累了么？要不先去休息。”
“我只是有些事想入迷了。”陈掖摇摇头，正色道：“关于夜噬魔，增派些人手巡查便是，区区数只不足为虑，但务必确保百姓安危，特别是东城区。”
“先下去吧，稍后我亲自去查看布防是否需要调整。”
“遵命！”【凤卫】抱拳领命，转身离去。
片刻后，顶盔掼甲的陈掖提起佩剑，大步向帐外走去：“我们去巡一圈吧。”
“是。”绿萝连忙跟上。
走出主帐，萧瑟的秋风卷着枯叶迎面拂来，带着几分凉意。
陈掖眯起眼睛，偌大的军营在秋日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肃穆。
近处，数十名军士正围坐在一起修理兵甲，身旁还堆放着收割后留下的稻草，用来垫着生锈的铠甲。
铁锤敲击的叮当声中偶尔夹杂着几声咳嗽，想来，这秋寒已让几个士兵染了风寒。
左侧医帐前，几名医官正在帐前忙碌。
一个断了手臂的伤兵被两名同袍搀扶蹒跚离开。
旁边还躺着七八个等待救治的伤员，有人低声呻吟，有人咬牙忍耐。
药架边上，几个轻伤员正帮忙分拣新采的草药，都是这个时节特有的黄芩、桔梗之类，大多的药都出自东城区那姓【洛】的女大夫家药庐。
右侧架起了十余口行军大灶，伙头兵们正忙着生火做饭。
十口大灶上架着铁锅，里面熬着掺了秋栗的稀粥，边上堆着几筐刚运来的野菜，还有些城中采买的萝卜白菜。
一个年轻的小卒正费力地劈着柴火，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见陈掖走来，正在修补营房帐篷的士兵们连忙放下手中的麻绳和油布行礼。
一个正在磨刀的老兵也匆忙用衣角擦了擦手，恭敬地站直身子。
就连那些伤兵也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陈掖摆手制止。
营地上空飘荡着炊烟、血腥和草药混杂的气味，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整个大营虽显忙碌，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陈掖微微颔首，穿过一队队正在操练的军士，朝着大营辕门方向走去。
沿途的士兵见到主帅经过，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肃立行礼，铠甲碰撞声此起彼伏。
辕门外，十数名【凤卫】早已牵着战马静候多时。
为首的亲卫队长手执缰绳，见陈掖到来立即单膝跪地：“禀大帅，照您的吩咐，今日巡城路线已安排妥当。”
陈掖接过缰绳，翻身跨上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
马儿似乎感知到主人心意，前蹄轻刨着铺满落叶的地面，喷出几缕白气。
“照旧例巡视吧。”陈掖轻声道，随即轻夹马腹率先出发。
【凤卫】们立即分成前后两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护卫左右。
沿途经过的哨塔，值守的士卒远远望见主帅仪仗，立即吹响号角示意。
断续的号角声，与城中隐约的市井喧闹交织。
陈掖抬目远眺，擎在城楼中央的旌旗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随着队伍渐行渐远，大营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通往城区官道上越来越清晰的人声。
一队运送军粮的民夫见到军马，连忙退到道旁垂首行礼。
虽援军许久未至，可吾威毕竟是大梁北境重镇。
大梁设有三十六座官仓，储备朝廷粮饷。
得一仓之储，便具节度一方的实力。
其中一座便设在吾威城，仓中存粮可供全城军民三年之用。
即便遭遇长期围困，亦能确保城中粮草无虞。
可现在最需要的并非粮草。
看着前方大帅背影，绿萝欲言又止。
陈掖似有所感，头也不回，道：“有疑问？”
绿萝闻言稍作迟疑，轻夹马腹追上，低声道：“其实...援军迟迟未至，就靠我们仅存的这点兵力，只会越来越来捉襟见肘。”
她略一停顿，继续道：“还是应该派出一支小队往后方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援军会来的。”陈掖轻声道。
绿萝怔了一下。
“会来的。”没有多做解释，陈掖只是抬头望向天外，低声自语：“再给他点时间。”
“您说什么？”绿萝没听清。
陈掖收回目光，摇摇头：“夜噬魔既然能突袭进城，自然也能绕过朦荼山脉切断我军后方，既然人手紧缺，就不要让底下的人送命。”
“优先保住城中百姓性命要紧。”
“....是。”虽然陈掖这么说，但却没法打消她的疑惑。
前后方断绝联系的情况，不应该更要想办法派出传信小队么，万一朝廷以为吾威陷落，下令后方诸城闭城自守住，那吾威就真的没救了。
想到这，绿萝忍不住望向那道背影，似乎有些看不清她的心思。
......
东城区，赵理整理了一下衣服，吱呀一声推开门，还没迈步就看到一个虎头帽双辫的少女单手叉腰拦在门口，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阿幽？”赵理脸色稍稍变了一下，然后立马恢复过来：“你今天不用给洛瑶姐送药？”
少女上下打量着赵理，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要去哪里？”
赵理打了个哈哈：“我能去哪里，跟着缉亭哥他们去当苦力啊。”
“穿着这么干净去当苦力？”少女很是狐疑：“你是觉得阿幽很好骗？”
“啊哈哈，就洗了一下，跟之前没什么两...”
“说！”阿幽忽然噔噔噔上前几步，一把壁咚赵理：“你是不是打算去应征城防都衙卫？”
“怎么会，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赵理还想嘴硬两句，但看到少女眼神里那担忧的表情，顿时便编造不下去，身子松缓下来，认真道：“是。”
“你疯了？！”阿幽一听眼睛瞬间瞪大：“你知道都衙卫有多危险吗？”
“最近晚上夜噬魔好多好多，没听龙叔说他们都队都死了好几个人么？”
“要不是龙叔和叶叔都被调去守武库了，说不定死的就是他们。”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阿幽生气道：“你不怕死么？”
“怕。”
“那你还..”
“阿幽。”赵理忽然一把扶住了少女的肩膀，神色认真地注视着她：“你听我说。”
“我怕死，很怕，但谁不怕呢？”
“咱们现在每天躲在城里，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有魔物攻城了，就乖乖听令藏好，然后交给北境军和陈掖大帅的【凤翔军】去抵挡，等他们打退了魔物，我们再出来，随便收拾收拾烂尾，又继续当无事发生，可这样对么？”
“但...他们是军队啊，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么？”阿幽自知有些理亏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你要是受伤，将来你的爹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阿幽...”赵理认真道：“每个兵士也有自己的家，他们战死了，难道家里人就不伤心？”
“再者，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援军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守城士兵一天比一天少，再这样下去，保不齐哪天起来，城就被那群魔物攻破，到时候不一样是死路一条。”
“【凤翔】不征我们，北境军也不征，那我去当个都衙卫总可以吧，至少真的到了最后地步，手上还有刀，不至于等死。”
“可是....”阿幽还想说什么。
“而且，我说过...”赵理抬手轻轻拂过阿幽额前的碎发，声音温和却坚定：“要带你回家，找到你的爹娘，不能爽约，可不打败那些魔物，什么时候才能履约。”
阿幽一愣，喉间哽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的，我只是试试，说不定看不上我呢。”赵理笑了笑：“不用担心，等我回来。”
......
“到哪了？”
一道虚弱却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清楚，我们已经走了好些天，想必离幽州有些距离。”
“也不知道阿父他们逃出去没有。”说罢，忽闻女子低声啜泣，如同连锁反应，四下渐渐响起一片压抑的呜咽。
“莫要露出这般模样，若叫那些蛮族瞧见，只怕又要如前日那般...”另一女子压着嗓音提醒道。
听到这话，四下哭声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生生断掉。
“对了，阿祀怎么样了？”另有一妇人声响起。
“高热刚退，还没有醒。”先前提醒众人莫要哭泣的女子轻声答道，摇了摇头。
妇人闻言，浅叹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
“阿祀是我崔家仅存的一缕血脉，我必须护住他。”
“唉...乱世人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能护住他人呢。”妇人摇摇头，低声道：“大家先散开吧，一会引起那些蛮族的注意就麻烦了。”
不多时，众女陆续散开。
女子轻抚草席下微微隆起的身影，柔声道：“阿祀，你先休息一下，阿姐去给你找点吃的。”
语毕，只听得一阵窸窣轻响渐行渐远。
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恍惚间，似乎听见很多道女声萦绕耳畔。
有人哭泣，有人在喊自己，还有人在替自己擦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澹明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见一阵昏暗映入眼帘。
费力支起身子，这才惊觉自己竟蜷在一卷草席之中。
澹明挠了挠头，正打算起身，下意识低头一看，顷刻脸色一白。
“我咧个去！”
“我成女的了？！”
目之所及，是一套襦裙，裙摆沾染污渍，还被荆棘勾破了不少地方。
再抬手细看，那分明是一双纤小柔荑，惊得他瞳孔骤缩。
“怎么这么小？！”
连忙起身，左右转圈，又好好检查一番，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女装大佬。”
确定性别没变，只是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后，澹明妹妹拍了拍胸口，顿时放下心来。
环顾四周，自己所在似乎是个杂草搭就的简陋窝棚。
从地上散乱的足迹清晰可见，刚刚应该自己没有幻听，先前确实有不少人在这里待过
“这....是第三重梦境？”澹明反应过来。
看来结束第二重梦境后，他并没有回到的第一重梦境。
反而继续深入。
但和【洛神】说的不太一样，哪怕进入了第三重梦境，他的意识似乎依旧很清醒。
而且...
澹明动了动手指，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感觉...我好像能稍微把控到这个梦境的脉络。”
“难不成...这第三重梦境，是我自己做的？”
刚说完推论，自己便直接推翻：“不可能捏，我又不是女装爱好者，装成男娘很好玩？”
“这应该还是【掖幽】的梦境，只是....”
澹明抬眸远眺，神色有些不明：“她似乎在有意让我接管整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