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城市的节奏依旧快得不容喘息。
路皓辰布下的棋局开始显效。针对顾氏集团的商业狙击变得愈发凌厉和精准。几家原本与顾氏合作多年的供应商突然以“内部调整”为由提出暂缓合作;两个至关重要的政府项目在审批环节接连遇到意想不到的“程序问题”,进度被迫搁置;更棘手的是,一些关于顾氏资金链紧张、内部管理混乱的负面消息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虽然尚未见诸主流报端,但已足够引起合作伙伴的警惕和部分投资者的恐慌。
顾俊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头烂额。他像一只被无形蛛网缠绕的困兽,在公司与老宅之间疲于奔命。白天,他坐镇公司,应对层出不穷的突发状况,安抚躁动的股东和团队,与难缠的对手周旋,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局势。夜晚,他回到顾家老宅,面对的是家族内部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而产生的质疑、抱怨和暗流涌动。父亲的身体因焦虑而有些不适,母亲终日愁眉不展,一些旁系的亲戚也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在混乱中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
他常常在书房待到深夜,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咖啡一杯接一杯地续。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企业家,眉宇间染上了浓重的疲惫和凝重。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推动着这一切,对方手段老辣,时机刁钻,让他防不胜防。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去查,却始终抓不到确切的把柄,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让他倍感憋屈和无力。偶尔,在极度疲惫的间隙,他会想起程曦,想起她工作室里那安静而专注的光芒,那仿佛是另一个遥远而平和的世界,能给他片刻虚幻的慰藉。但他从未想过要去打扰她,他的骄傲和此刻的混乱,都不允许。
而程曦,对此一无所知。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琉璃世界里。农场之行带来的灵感如同甘泉,滋润着她的创作。她尝试将瓜果藤蔓的蜿蜒线条、叶片脉络的精细纹理,融入到新的琉璃灯罩设计中;她也开始构思一系列以“童趣”为主题的小型琉璃摆件,捕捉孩子们奔跑、嬉戏的动态瞬间。工作室里,窑炉的火光一次次燃起,伴随着试验、失败、调整、再试验的循环。她忙碌而充实,对外界商业世界的暗流汹涌,隔着一层厚厚的艺术滤镜。
路皓辰偶尔会与她通话或见面,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只字不提商场的纷争,只是关切地询问她的创作进展,提醒她注意休息。他将她保护得很好,如同用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腥风血雨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平静,在一个星期后的午后被打破。
程曦刚刚完成一组琉璃片的素烧,正在清理工作台。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上的新闻App,想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一条财经版的推送标题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顾氏集团陷多事之秋,项目搁浅、传闻四起,昔日商业帝国前景几何?》
程曦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地点开了链接。报道写得相对克制,但列举的事件——供应商问题、项目受阻、资金链传闻——都清晰地指向顾氏正面临严重的危机。报道中还提到了顾俊磊作为现任掌舵人面临的巨大压力,甚至隐晦地提及了顾家老宅近期气氛紧张。
手中的抹布滑落在工作台上,程曦愣住了。一个星期?竟然已经发酵了一个星期?而她,浑然不觉。顾家,顾俊磊……那个她曾深深爱过,如今虽已放下却依然存在于记忆某个角落的人,正在经历这样的风暴。
她立刻想到了路皓辰。他知不知道?他一定知道。以他的身份和消息网,不可能对顾家如此大的动静毫无察觉。可他为什么从未向她提起?是觉得与她无关?还是……有意隐瞒?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顾俊磊和顾家处境的担忧,毕竟那是爷爷旧友之家,也曾有过交集;有一丝对路皓辰隐瞒的不满,尽管她明白他可能出于保护她的目的;更多的,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恍惚。她发现自己真的离那个商业纷争的世界很远,远到风暴就在身边酝酿席卷,她却在自已的艺术方舟里,直到雷声轰鸣才惊觉。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找到了顾俊磊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的提示音一声声敲在她的心上,她莫名地有些紧张。
顾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顾俊磊正在对着一份最新的损失评估报告眉头紧锁。手机响起,他瞥了一眼,是一个没有储存但依稀有些印象的号码。他本想直接挂断,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沙哑:“喂,哪位?”
“俊磊,是我,程曦。”
电话那头传来的清悦女声,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顾俊磊周遭凝滞的阴霾。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吃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没想到会是程曦,在这个他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候。
“程……程曦?”他的声音因为意外而有些微的停顿,随即迅速调整,“你怎么会打电话来?”
“我看到新闻了,”程曦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关于顾氏的事情……你还好吗?家里……都还好吗?”
听着她熟悉又带着关切的声音,顾俊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酸涩又温暖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遍全身。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计算的关心了。这些天,他听到的要么是坏消息,要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要么是虚伪的安慰。只有程曦,这个他曾经爱过、最终却因种种原因而分开的女人,在这个时刻,给了他最直接也最真诚的问候。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翻涌的情绪。“我还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公司是遇到了一些麻烦,正在处理。家里……老爷子有点着急,其他都还好。”他没有详述具体的困境,那太复杂,也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她面前过多展露自己的无力。
“新闻上说得挺严重的,”程曦的语气依旧充满担心,“你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的。”她不懂商业运作的复杂,只能从最本能的关心出发。
“我知道,”顾俊磊听着她的话,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苦涩又温暖的弧度。这种被人记挂、被人关心的感觉,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总是用清澈目光看着他的女孩。“谢谢你,程曦。真的……谢谢你还能关心我。”这句话,带着几分真心,几分感慨,还有几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毕竟,这是他爱过的女人,即使时过境迁,那份存在于记忆深处的暖意,依然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程曦没有过多追问商业上的细节,只是重复着让他保重身体的叮嘱。顾俊磊也一一应着,语气是这些天来少有的缓和。
挂断电话后,顾俊磊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办公室里的压抑似乎被这个电话驱散了一些。程曦的关心像一缕微风,暂时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让他重新获得了一丝力量。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现实的困境依然横亘在眼前,他必须去面对。只是,这份来自过去的暖意,让他觉得,前路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孤独。
而工作室里,程曦放下手机,心情却并未完全平复。她对顾俊磊的担忧是真实的,但路皓辰的隐瞒,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心里。她望着工作台上那片流光溢彩的琉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所沉醉的这个安静创造的世界,与外面那个充满博弈和风雨的世界,仅仅一墙之隔。而路皓辰,正是站在那堵墙外,为她抵挡风雨的人。只是,她开始思考,这种被全然保护的状态,是否真的是她所需要的全部。
程曦凝视着那片琉璃,灯光透过它,在地面投下斑斓摇曳的光影。这光影很美,却也不安地晃动着,如同她此刻的心绪。她一直感激路皓辰给予的宁静空间,让她能全身心投入创作。但此刻,一种微妙的失衡感悄然滋生——她仿佛是温室里的花朵,被精心呵护,却不知外面的风雨究竟有多大。
这种被全然保护的状态,真的是她所需要的全部吗?
她想起爷爷常说的话:“小曦,手艺要静心,但做人不能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过去她以为爷爷指的是要融入生活、汲取灵感,现在却有了更深的理解。真正的独立,或许不仅在于经济或事业,更在于有勇气直面真实世界的复杂,哪怕那意味着要承受风雨。
**第十七章:无声的对话**
当晚,路皓辰照例来接程曦吃晚饭。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显然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过来,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锐利,但在看到程曦的瞬间,那锐利便化为了熟悉的温柔。
“今天进展如何?”他接过她的包,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指尖温暖而稳定。
程曦抬头看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审视他。他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她原本想直接质问关于顾家的事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皓辰,你最近……是不是很忙?看起来有点累。”
路皓辰微微一怔,随即轻笑,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还好,都是些常规事务。倒是你,又在工作室泡了一整天,才要注意休息。”他将话题轻巧地带过,一如既往地不想让她沾染任何纷扰。
两人在常去的一家私房菜馆坐下,环境清雅。席间,路皓辰细致地为她布菜,说起最近看到的一个关于古代琉璃器皿的展览,建议她有空可以去看看。他的体贴无可挑剔,程曦却第一次在这种体贴中感受到了一种距离感。他为她构筑的这个世界太完美、太安宁,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我今天……给顾俊磊打了电话。”
路皓辰执壶为她添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流畅。他抬起眼,眸色深沉,没有立刻接话,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看到顾氏的新闻了,”程曦继续道,声音很轻,却带着坚持,“事情好像很严重。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路皓辰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里面有探究,有担忧,还有一丝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因被隐瞒而产生的不满。他意识到,他精心维持的保护罩,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是,我知道。”他放下茶壶,没有否认,声音低沉而坦诚,“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那些商业上的纷争,复杂且耗神,我不希望它们打扰到你的创作。”
“所以你就选择一个人承担所有?”程曦反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皓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是易碎的琉璃,需要被隔绝在真空里。我是和你并肩同行的人,我希望分享的,不只有阳光明媚,也包括……可能遇到的雷雨。”
她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路皓辰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看着她,第一次意识到,他所以为的最好保护,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一种温柔的禁锢。他低估了她的坚韧,也低估了她想要与他共同面对风雨的决心。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