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诉说我对师姐的感情呢?
那大概是个很悲伤,又很幸福的故事吧。
隆岁城,三百七十五年,冬。
那一年,我六岁。
被爹娘卖给了隆岁城里最大的世家陈家,成为了金尊玉贵的大少爷身边最卑微的书童小厮。
起初日子还是能过的,除了大少爷心中愤懑时,时不时的打骂,我至少能吃上饭,能活下去。
每日我都要跪在大少爷的床边,冒着被有起床气的大少爷重重踹上一脚的风险,轻声恳求他睁开双眼。
已经到了该梳洗穿戴后给夫人家主请安的时辰了。
等大少爷不爽地坐起身,我仍旧得跪着,为他擦脸擦身,一件一件穿上最华美的衣服,然后又要一点一点为他梳理好杂乱的头发。
最后还得跪着伺候他用完膳,一直到他踏出房门,我才能起来,打扫整个屋子,不能见一点灰尘。
有时候望着大少爷去请安的背影,我会呆呆的恍惚,恍惚地羡慕他,羡慕他有一双这么疼爱他的爹娘,而我的爹娘,为了一瓶小小的养气丹,亲手把我推进了地狱。
年纪还小的时候,虽然日日打骂,但我总想着日后攒足了卖身的钱,总能再出陈家的大门,只是等我渐渐长大,大少爷对我的态度却渐渐变色捉摸不定起来。
他怒极时,仍旧会把我当做发泄的物品,可在他发泄完后,他又会很紧张地跑到我的身边,屈尊降贵地抬起我的脸,确保我的脸没有一丝损伤后,他才大松一口气,还会好声好气向我道歉,说他是一时没忍住,下次一定,一定不会再这样打骂我了。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毛骨悚然。
可我被卖时太小了,根本不懂他有着怎样龌龊的心思。
打骂我可以忍受,粗重的活计,我可以坚持,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的。
毕竟,除了我自己,没人会护着我。
毕竟,除了这个念头,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隆岁城,三百八十一年,春。
我十二岁。
大少爷看我的眼神终于完全变了。
我给他磨墨,他会用恶心的眼神看着我发呆,我为他穿衣梳头时,他会享受地闭起眼睛,就连我唤他起床,他也不会觉得生气了,反而若有似无地用手摩挲着我的脸。
我害怕。
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感到了害怕。
我去求老管家,求他行行好,把我调到别处做事,再苦再累的我都愿意。
这件事很快就被大少爷知道了。
他愤怒地冲进我睡的下人屋,一把薅住我的头发,不顾我的挣扎哭喊,用力往他的卧房拖。
大少爷经过家族的培养,现在已然是一位筑基的修士,不论我怎样反抗,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你就是本少爷豢养的一只狗,狗要做的不是违逆主人,而是顺从,你应该记住,从头到脚,你都是属于本少爷的,本少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懂了吗?”
“刺啦”的帛裂声如同黑夜里最刺耳,最绝望的深渊魅语,清晰地一遍遍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身的血——一把匕首被我死死握着,捅进了赤裸着身体的大少爷腹部。
大少爷没死。
他怒不可遏,让人把我拖出去往死里打,一棍一棍的棒子敲击在我的身上时,我竟然奇异地平静。
这样破烂的人生,终于要到了尽头吗?
可是,老天爷似乎不肯这般轻易地放过我。
就在我快被打死时,大少爷冷笑着让人停手,他踩着我的头颅,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一只敢反咬主人的狗,打死太便宜你了,这样吧,本少爷虽然有些洁癖,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但是你不一样,你毕竟是本少爷看着长大的,而且你这张脸真是漂亮,本少爷不亲自玩一玩,太浪费。
“来人,把他送到晓红坊去,让那里的管事好好调教调教,只要最后听话就行,不管用什么方法,啊,还有,让他们别顾及着本少爷的面子,人送过去,自然要开门揽生意,可不能让他们亏了本,等人调教好了,本少爷就亲自过去,验收一下他们的成果。”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被捆住送到教坊去的场景了,只是依稀有着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一直在我的梦魇里反复摇晃。
灯光璀璨,丝竹绕耳,似乎就能淹没黑夜里所有的痛苦和哭声。
人间极乐。
人间地狱。
竟在同一个地方。
“杀了我!”
“杀了我!”
我哭吼,我嘶喊。
可是,无人救我。
也无人愿意解脱我。
“真是张让人移不开眼的皮囊啊……”
眼前的人影在变幻,来来去去,像是要把我的呼吸全部挤走,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死寂的苍白。
后来我是怎么从那个地狱逃出去的呢?
好像是教坊一半的墙面突然倒塌了下来,压死了要来抓我的打手,好像是外面传言着,陈家一夕之间被灭门,横尸满地,死状可怖。
好像是我跌跌撞撞沿着记忆里模糊的小路不断奔跑,终于回到了那个抛弃我的家,爹娘抱着我,哭着说当初多么迫不得已,现在一切都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会好好保护我,照顾我。
好像是我站在月光下,听着屋里我的生身父母又在商量着把我卖个好价钱。
我又逃了。
拼命地逃,拼命地逃,想要把黑暗,命运,身后呼喊我,咒骂我的声音通通都抛在身后。
可是偌大天地,我好像无路可去。
一头栽进妖兽遍地的荒泽林,似乎是我唯一能苟活下来的路。
我和弱小的妖兽扭打,喝水沟里不知道有没有毒的水,用身上破烂的衣服包扎伤口……
当又一次因为失血过多狠狠摔趴到地上时,我突然难以自抑地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鼻涕,鲜血,泥水……全部都融烂在了一起,就像我恶心狗屎一样的人生。
我仰躺在湿漉漉的草木上,又吃力地靠在一棵树下,当身体越来越冷,当眼皮越来越沉,我望着头顶上被树丫掩映的明月光,觉得,这大概就是我最后的终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