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防线，第二道防线指挥中心。
相较于前线炼狱般的景象，这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冰封。
全息沙盘上，代表【征服者】残骸区域的那个巨大光点，在猛地闪烁、亮度飙升到一个令人无法直视的极点后，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扩散、代表超高能量释放和物质湮灭的恐怖标记。
紧接着，象征着那片区域所有生命信号和机械信号的标识，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烛火，瞬间全部黯淡、消失。
指挥中心内，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夹杂着剧烈爆炸背景音和电流杂音的最终通讯回放：
【技术中心，收到。祝……好运。】
【弟兄们！指挥官已尽忠！我等亦不负人联！】
【最后一弹！杀——！】
【剧烈的能量干扰杂音】
通讯到此，戛然而止。
梅惜缘站在主控台前，身体僵硬得像一座雕塑。
他死死盯着沙盘上那片代表彻底毁灭的区域，握着控制台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比尔，那位从人联初创时期就跟随首席、性格火爆却经验丰富的老炮兵军官；卡尔文，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手臂骨折仍试图组织防线的高级士官长；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来不及记全的士兵们……
他们最后那充满血性与决绝的怒吼，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摘下了头上那顶象征着职责与身份的、镶嵌着人联徽记的军帽，紧紧攥在胸前。
他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下颌线绷紧如岩石。
指挥中心内所有的参谋和操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这位年轻却背负着千钧重担的指挥官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哀悼与巨大的悲恸。
短短几秒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当梅惜缘再次睁开双眼时，所有的脆弱与悲伤都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南极万载寒冰般的锐利。
那眼神，如同出鞘的军刀，闪烁着寒冷的锋芒，与压抑至极的愤怒。
“没有时间悲伤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指挥中心，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冷酷，“战争，还在继续。”
他将军帽端端正正地重新戴好，目光投回沙盘，聚焦在那尊虽然因自爆冲击而略显黯淡、但正重新稳定下来、散发出更危险气息的黑色神像上。
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与他视线接触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
“我们必须搞清楚，那东西到底怕什么！”
梅惜缘的声音斩钉截铁，“情报分析组，技术小组，我要你们立刻对【征服者】自爆前最后的交战数据，以及我们所有关于此前在圣保罗中所出现的‘低速领域’的记录，对这两者进行最高优先级的比对分析！”
“通讯官，给我接通伊戈尔将军的线路，我需要他的确认！”
命令下达，指挥中心瞬间从哀悼场变成了高速运转的战时大脑。
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屏幕上刷新，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
“长官，初步分析完成！”
分析师语速极快，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回顾交战记录，【征服者】之前使用的全部是实体穿甲弹和高爆弹，这些弹药在进入神像周围特定范围后，速度急剧衰减，动能被神秘场域大幅削弱，未能穿透其外部屏障。但是——”
分析师猛地切换画面，显示出【征服者】核心熔毁时那毁灭性能量球体扩张的瞬间。
“——【征服者】最终的自毁，产生的是一种近乎纯粹的能量爆发！这种能量释放形式，完全没有受到那层‘低速领域’的明显影响！它的速度没有衰减，直接作用到了神像本体！”
另一名技术军官补充道：“结合欧米伽数据库调取的圣保罗事件档案，凌依首席遭遇的‘低速领域’，其表现形式是对进入一定范围内的非友方实体单位，产生一种针对‘实体物质’的强大运动阻力场。”
“而根据现有情况推断，它对子弹、炮弹、甚至部分实体化的能量弹头效果极佳，但对于非实体、纯粹的能量流，特别是高强度、规则层面的能量释放，其削弱效果极其有限，甚至无效！”
就在这时，通讯官报告：“伊戈尔将军线路接通！”
伊戈尔的全息影像出现，背景是嘈杂的临时指挥所，他脸上带着疲惫与凝重。
“梅惜缘指挥官，比尔的事情……我很遗憾。我收到了你们的分析报告。根据我所了解到的信息来看……你们的分析方向是正确的。”
“阿尔卡纳的这个造物，其核心防御之一就是强化版的神秘术【境域驱离】。其为一种基础神秘术，可以在很多地方进行学习，而阿尔卡纳明显对其进行了改造和优化，使其以力场形式出现。”
“根据我们过去的情报，这个力场通过神像内部铭刻的复杂术阵运转，能对闯入其作用范围的实体物质产生强大的排斥和减速效果。它就是一面针对你们钢铁洪流的特化盾牌。”
“……感谢您的协助，将军。是否需要提供军事援助？”
“暂时还忙得过来。”伊戈尔瞥了一眼正在与索姆将军交战的士兵们，“我们正在想办法摧毁芝诺的信号屏蔽器，让你们的无人载具参与到战场上。这里暂时还不需要防线的支援。”
“明白。祝顺利。”
通讯挂断，伊戈尔的证实，让梅惜缘心中的推测变成了冰冷的战术现实。
阿尔卡纳精心准备的这件兵器，几乎完美克制了人联依仗的常规重火力。
“上帝之杖？或者启示录核弹？”
一名年轻的参谋下意识地低语，随即自己否定了，“不行……运行信息并没有设置到南极的参数，现在调试已经来不及，而且对于移动中的物体，上帝之杖难以精准投送。核武器……距离巴别塔太近了，后果无法承受。”
绝望的情绪开始悄然蔓延。
常规武器如同挠痒痒，战略武器又不能使用，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尊神像碾碎第二道防线，直抵巴别塔？
梅惜缘的目光死死盯着沙盘上那尊黑色神像，大脑飞速运转，排除着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选项。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抬起，越过观察窗，投向那阴沉天空的高处。
天穹要塞那庞大的灰色轮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如同悬于苍穹的最终壁垒。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实体攻击无效……能量攻击有效……
天穹要塞……它不仅仅是一座飞行堡垒，它更是一个集成了人类最高科技的庞大能量源和气候控制平台！
他的眼神骤然亮起，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我们还有一个办法！技术官！”梅惜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立刻调出天穹要塞‘天气控制器’的详细参数和最大输出功率！”
“是！”
技术官虽然疑惑，但还是迅速执行。
数据很快显示在主屏幕上。
天穹要塞的天气控制系统，原本用于在局部区域制造有利气象条件或干扰敌军，其核心是通过强大的能量场，干涉大气粒子运动，从而引发风暴、雷暴、甚至局部的极端天气。
而同时，它也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
此前在实验状态下，它就曾经通过其产生的暴雨和雷霆，淹没并摧毁了一座位于澳洲附近的岛屿；
那么，在全力运作之下，它能否对阿尔卡纳的造物产生伤害呢？
梅惜缘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数据，语速飞快：“如果……我们不是用天气控制器来制造普通的暴风雨，而是将其能量输出过载，集中作用于阿尔卡纳造物上空的一点，强行制造一场……能量形态的‘天罚’呢？”
他环顾四周，看着参谋们惊疑不定的面孔，继续阐述他那惊人的构想：“想象一下，将天气控制器的能量聚焦，不是形成雨云，而是直接激发大气电离，制造一场覆盖范围可控、但强度空前的超级雷暴！”
“数以万计的高能闪电，它们是非实体的纯能量攻击！阿尔卡纳的‘低速领域’对它们无效！”
“这……”
分析师震惊之余，迅速在控制台上模拟起来，“理论上是可行的！高能闪电的瞬时能量强度极高，属于纯粹的电能释放，确实可能绕过实体减速力场！”
“但天气控制系统和能源系统从未进行过如此极限的过载运行，风险极大，可能导致系统崩溃，甚至对要塞本身造成反噬……”
“要的就是反噬！如果雷暴还不够……”
梅惜缘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决绝，他指向了天穹要塞结构图的另一个核心部分，“那就启动最终方案——主动让天穹要塞坠落，使其砸向【引导之人的复归】，同时过载甚至引爆天穹要塞的反重力引擎核心及其主能量电池阵列！”
指挥中心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自毁天穹要塞？！这简直是疯了！
梅惜缘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反重力引擎是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造物，它是首席使用自己特殊能力创造出来的先进产物，其内部本身就蕴含了强大的能量。”
“只是我们对其的逆向工程失败了，才将其废物利用，以其为核心创造了天穹要塞。”
“它的核心蕴含的能量等级，远超【征服者】的自爆！一旦被引爆，产生的将不是传统的爆炸冲击波，而是一场席卷一切的能量风暴！”
“这种级别的纯粹能量释放，阿尔卡纳的‘低速领域’绝对无法偏转或削弱！这将是我们能发出的、最强有力的能量攻击，也是唯一可能重创甚至摧毁那尊神像的方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穹要塞是人联的瑰宝，上面的官兵是我们的兄弟。”
“但如果我们在这里失败，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天穹要塞，而是整个南极防线，是心灵控制仪，是人联的希望！这是绝境中，用最宝贵的牺牲，去换取最终胜利的唯一可能！”
参谋们沉默了，脸上的震惊逐渐被一种悲壮的决然所取代。
他们明白，梅惜缘说的是事实。
这是代价高昂到令人窒息的选择，但也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有效的选择。
“通讯官！”
梅惜缘不再犹豫，声音恢复了指挥官特有的冷静与权威。
“在！”
“给我接天穹要塞最高指挥权限，我要与平台负责人直接对话。”
“技术小组，立刻进行紧急推演！我要两个方案的详细评估：一、天气控制系统过载，制造超级雷暴的可行性、威力预估及对要塞自身风险。”
“二、让天穹要塞坠落的时机、角度、反重力引擎核心过载以及引爆的当量模拟、对神像的毁伤效果，以及……对下方巴别塔及第二防线的最小安全距离！”
“同时，命令所有剩余防空力量，向指定空域机动，构筑最后一道防空屏障，不惜代价，确保天穹要塞在执行任务期间，不受敌方远程火力和空中单位的干扰！”
命令被迅速而坚决地执行下去，通讯频道里传来了与天穹要塞联络的呼叫声。
技术小组的终端屏幕上，复杂的数学模型和能量模拟图开始飞速生成。
梅惜缘站在原地，目光再次穿透观察窗，凝望着高空中的天穹要塞。
他的眼神复杂，有对即将牺牲将士的不忍，有对计划风险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为达成战略目标而不惜一切的冷酷决断。
“长官，阿瑞斯指挥官已在线。”
梅惜缘深吸一口气，走到通讯台前，拿起了那个沉重的话筒。
他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向了那座悬浮于苍穹之上的最后堡垒：
“阿瑞斯指挥官，这里是南极防线指挥中心，梅惜缘。”
“我们面临最终抉择。我要求天穹要塞，准备执行最高优先级战术指令。”
“启用全功率的天气控制模块，缩减范围，对指定目标进行打击。”
“同时……做好全舰人员撤离的准备。”
“请注意接收，我部已经将具体执行规划发送到了天穹要塞之上。”
“行动代号……‘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