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婉没有笑，段长平也一样没有。
“我没有成为女皇的打算，更没有为了登基而杀死我的亲族的念头。”
“皇帝并非一定要是主动者，也可能被逆贼推上傀儡皇帝的宝座。”
“确实如此。”
苏清婉冷笑了一声。
“血统很好，作为拥立的理由是充分的，但女性皇帝有违传统，正统性稍弱，作为傀儡倒是最合适的。”
“有怀疑的人选吗？既能说服盟主，又知道苏清婉你的存在，同时具备实力的大权臣？”
“还无法确定。”
苏清婉的身份深藏于黑幕之中，他以多重身份与各种人交往。
要整理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并非易事。
“那就先从锁定目标开始吧。”
段长平冷静地说道。
“先确认与你交好的那些人，然后调查他们。”
“怎么确认和我有交情的人？”
“邀请他们来家里。请他们过来问一问。”
“有合理的理由吗？不会引起怀疑的那种？”
“正好，有合适的喜事。”
段长平淡然说道：“我们的婚礼。”
绿瓦苑寂静得像死了一般。
这份寂静与隔墙而邻的别云宫相似，但原因却截然不同。
别云宫的宫人从小接受训练，谨防打扰贵人。
为了让一个贵人不感到不便，百名宫人承受不便。
相比之下，绿瓦苑的静谧却透着紧张。
欧燕和她的部下尽可能轻手轻脚，甚至避免出现在段长平和南宫燕面前。
如老鼠躲避猫般，他们因恐惧而隐藏。
这是因为段长平曾警告过他们，而他们非常清楚，段长平的警告必然会实现。
“……”
从武林盟回来的南宫燕叹了一口气。
即便是为了保密，这一切也的确是必要的。
虽然能理解其必要性，但……
“……太冷清了。”
南宫燕带着复杂的表情迈开了步子。
新房也是空无一人。
南宫燕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到书桌前。
一本未完成的书。
百里衍所留下的《四海风闻录》。
她的特长是专注。
“让自己沉浸在书中吧。”
南宫燕每读一段便自问。
“为什么是这段？”
“为什么用了这个字？”
“为什么没用另一个字？”
“作者希望人联想到什么？又希望读者避免产生什么误解？”
写作期待他人阅读的人，都会有一个不成文的法则。
效率第一的法则。
惜字如金，避免歧义；
杜绝冗长，消除误读。
因此，构成书籍的文字中没有无意义的部分。
即使有平庸或粗糙的段落，对作者而言，必然有选择这些文字的理由。
南宫燕不仅在读文字，更在读文脉。
如此揣摩着意义细细阅读时，眼前仿佛浮现出作者的幻影。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宫燕在读书，仿佛与书的作者对话。
“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什么？你希望传达的是什么？”
是幸，还是不幸，她了解这本书的作者。
她深知百里衍在什么样的情境下，用何种心情写下了这本书。
文字构成的形象愈发清晰而坚固。
“说吧，百里衍。”
南宫燕愈发专注，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读字。
“你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哗啦！
文字构成的世界突然破碎，南宫燕被猛然拉回现实。
她险些摔倒，幸好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稳稳接住。
那熟悉的触感让她感到安心。
“燕子，你没事吧？”
“嗯，没事。”
看着段长平担忧的表情，南宫燕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只是……我太专注于读书了。”
“如果打扰到你，很抱歉，我看已经月上中天，你却没点蜡烛。”
“没事的，书不会因为等待而感到委屈，但不能让人为了书而等待。”
南宫燕转身将脸埋进段长平的胸膛，段长平轻拍她的背，南宫燕感到一阵平静与安宁。
带着淡淡却又分明的药香味，她强行将不适压了下去。
“你刚才在读什么书，这么认真？”
“《四海风闻录》。”
“……是吗。”
段长平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微妙。
大概是因为提起了百里衍这个人吧。
“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基本上，这本书如其名，是一本收集各种风闻的书，记录了聚集在魔教的各种人身上听来的事情，风俗文化、种族宗教之类的东西。”
“一本以趣味为主的书啊。”
“没错，不过……却是一本意义深远的读物。”
“什么意思？”
南宫燕抚摸着《四海风闻录》。
“信息量很大，虽然不深刻，但范围很广，因为百里衍不是学者，他只能浅尝辄止地处理这些内容，但这本书包含了至今为止所有书中最广阔的‘世界’。”
她看向段长平。
“仅仅是扩大对世界的认知，这本书就已经很有价值了。”
段长平举起双手表示无奈。
“愚笨如我，连追上你的解读都觉得困难重重。”
南宫燕笑了。
“没关系，书我来读，我只是提出问题给你，你只需解答就好。”
“我等着呢。”
“在不同的文化圈里，有各种各样的宗教，有的信奉单一的神，有的信奉多个神，但有一个共同点。”
“那是什么？”
“神并不合乎理性。”
南宫燕平静地说道。
“神按照自己独有的规则来思考和判断，人们无法改变或拒绝神的决定，只能祈祷并献上祭品，希望神能主动改变主意。”
“真是个有趣的观点。”
“不，这正相反，我是在向你发出警告。”
“什么意思？”
南宫燕直视段长平。
“神是神，人是人，不要试图用人的理性去理解非人的存在。”
“你是在说萧轩吗？”
“是的。”
南宫燕冷静地说道：“在《四海风闻录》中，有一段记录了西方修士说过的话：‘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最合乎理性的答案。’所以，不要绕弯子，段长平，简单地接受它。”
“……”
“如果有萧轩，就可能有‘百面夜叉’，如果有萧轩的存在，那‘百面夜叉’就无法暗中活动。”
“但这并不需要。”
段长平看向南宫燕。
“盟主并不需要成为‘百面夜叉’。”
“需要？萧轩什么时候需要过什么东西？”
段长平的脑海中浮现出萧轩房间里杂乱无章的画面。
天命宝剑，还有各种灵气深厚的宝物，散落得像杂物一般。
“即使模仿着人的样子行走于人世间，他也与人截然不同，放下那些以为他会像人一样思考和判断的成见吧。”
“我只是希望更加慎重些。”
“很合理，长平。”
南宫燕注视着段长平。
“像回归过来的人那样，真的很理性。”
这是一针见血的评价。
让他一时间感到窒息。
“……”
一阵漫长的沉默。
不知该说什么的女子，与无法说出任何话的男子。
两人只是静静地对视着，陷入无言的沉默。
“……唉。”
打破沉默的是南宫燕的一声叹息。
“我总是跟你聊一些让你感到不快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