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青颤抖着手触摸箱子中的东西。
东西不多，一个牌位，和一张一张黑白照片。
夏青青认真抚摸照片的每一寸，大脑一片空白，她想到回来时觉得院子里少了什么，想到奶奶白天的话，想到缺少的枕头，一切在此刻都有了解释。
她蹲在箱子前，把牌位拿起来。它很新，上面没有灰尘。
所以……是最近的事吗？夏青青开始推测，她在想，自己是因为什么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她想不明白。
她看着爷爷的牌位和照片，照片里的爷爷笑得很安详，让人无法想象他是以何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
就在夏青青愣住的时候，奶奶端着一碗酱油拌饭进来了。
看见夏青青和地上已经被打开的箱子，奶奶的第一反应是慌乱。
“青青，你怎么突然醒了？醒了怎么也没叫我？”
夏青青仰头看着奶奶，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爷爷，走了？”
夏青青的声音有些哽咽，除此之外，她说不出其他话。
“嗯。”
“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没和我说？”
夏青青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你先起来，把饭吃了，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夏青青缓缓起身，接过奶奶端进来的饭一看，是酱油拌饭。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掉下来。
奶奶没有说不要哭，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背，说：“你上次考试的前两个星期，爷爷去世了，本来想把你接回来，送爷爷最后一程，但是你爸妈说你要考试，别打扰你复习，就没告诉你。”
“他们是打算等你高考完再告诉你，让你专心复习，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
夏青青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艰难地从喉咙里问出：“那爷爷走得……”
“爷爷是在晚上走得，来办事的人说，爷爷这个算喜丧，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
“人老了…到了一定年龄，都少不了这一遭。”
“你爷爷这一生，也算是圆满，儿孙满堂，老了日子过得也舒服。虽说年轻的时候吃了点苦，但后来就好了。”
奶奶叹了口气：“你爷爷……没留下什么遗憾。”
“嗯，那就好。”
夏青青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哥哥知道吗？”
“嗯，他是长孙，上山的时候，你哥哥在前头捧骨灰盒。”
“嗯。”
这件事，夏帆云也没有和她提过半个字，想来，他们已经统一战线了吧。
夏青青现在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酱油拌饭混着眼泪，格外咸，夏青青不喜欢。
奶奶给赵莉梅打电话，说夏青青还在发烧，留在老家休息，夏青青就留了下来。
“今天晚上在这里睡吧，奶奶很久没和人说说话了。”
“嗯。”
奶奶起身去给夏青青烧水，夏青青将箱子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牌位在灯光下还在反光。
算算时间，这个牌位应该已经有一个月了，就算是放在箱子里，也不可能那么干净。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天天都会擦，那这个人，又该是有多想念和多舍不得。这个人，对爷爷的感情丝毫不比她少。这个人，肯定很爱很爱爷爷。
明明这个人才更需要安慰，可那个人刚刚却在安慰她。
说出喜丧的时候，那个人又在想什么。
夏青青完全没法细想，只是简单地想到这一点，就已经让她无法接受。
“青青，来洗澡了。”
“好。”
出门的时候，夏青青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红着眼睛，不敢看奶奶，怕多看一眼，她又会忍不住哭出来。
晚上奶奶从衣橱里拿出一个枕头，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小时候用过的枕头，大小刚刚好。
关了灯，她和奶奶躺在床上，她握紧奶奶的手，像是在寻找依靠，又像是在安慰。
“我记得，我是在读书那会儿认识的你爷爷，那时候还不懂什么爱情，什么喜欢不喜欢，就觉得两个人很聊得来，而且你爷爷那会儿很喜欢写诗，写出来的诗，不知道受多少人喜欢。”
“偏偏我是只会看，不会写，所以你爷爷每次让我帮他改诗，一来二去，我们之间的交流次数越来越多。后来到了合适的年龄，家里安排了媒人说亲。巧的是，媒人安排的人，正好是你爷爷。”
“我们两个很快就结了婚，结婚第二年就有了你姑姑，再之后又有了你爸。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夏青青听着奶奶用平静简短的话讲述了她和爷爷的一辈子，那时候的爱情，真的很纯粹，纯粹到，到了晚年，他们依旧如同当年一般。
“退休后，你爷爷没事干，就又开始写诗，每天看到点什么都要写下来，写完还要给我看。我说我老了，老花，看不清，他就一句一句念给我听。”
“到后面，他也写不动了，但还是每天都写，写不动，他就从写诗，变成了念诗。”
“我还经常笑他，要是李白和他一个朝代，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爷爷写的诗怎么样？”夏青青问道。
“老了，大不如前了。每天都是些花花草草，要是那天刮个风，下个雨，那一天写的诗都和风雨有关。”
“我还以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会说爷爷写的诗很好呢。”
“他年轻那会儿写的很好。”
“那时候写的诗是什么样的？”夏青青有些好奇，爷爷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她很少听他们提起。
奶奶指了指夏青青刚才打开的箱子，说：“原来你爷爷写的信，全都给装在那个箱子里锁起来了。”
“为什么要锁起来？”
“之前文革，有人举报你爷爷写的诗，他挨了批斗，写的诗全都烧了。但你爷爷不服气，后面又偷偷写了一份，然后就用这个箱子锁了起来。”
“那现在那些诗呢？”
夏青青打开箱子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诗。
“那个箱子是我的嫁妆，有夹层，在夹层里呢。那时候搜家，每个角落他们都会找，只有这种隔层他们找不到。”
“没想到爷爷那时候还这么叛逆。”夏青青突然觉得，爷爷变得可爱了许多。
“他那时候，一腔热血，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那次之后呀……变了很多。”
夏青青在黑暗中看向奶奶，看着奶奶陷入了回忆，轻声问道：“奶奶，你想爷爷吗？”
“……”
从奶奶的反应来看，夏青青已经知道了答案。
“就是有点不习惯。以前他中午都会在那个躺椅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在上面睡着了，我就每次睡到一半起来给他盖被子。晚上的时候，他会比我先上床，晚上睡觉的时候边上有个人，睡着也更安心。”
奶奶那一辈很少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嘴上说着不习惯，可字字句句都是：我想你了。
夏青青朝奶奶的方向更近一点：“那你今天晚上有我了，我替爷爷陪你。”
“好，今天晚上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