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平静地开始汇报:
“陛下,所有单位已回收\/进入封存状态。”
“跃迁引擎预热完成,能量通路畅通,坐标已输入导航系统。”
“虚空锚定系统自检通过,信息层扰流过滤器运行正常。”
她每报出一项,洛德面前的全息屏幕上就蹦出一个对应的、带着绿色对勾的确认框。
同时还有一大堆他完全看不懂的实时数据流在旁边滚动——
什么“熵增速率补偿值”、“维度褶皱平滑系数”、“信息冗余度阈值”……
看得他眼花缭乱,脑仁发麻。
完全搞不懂啊,混蛋!
“行了行了,塔洛斯,这些天书就不用念给我听了。”
洛德赶紧摆手制止,感觉自己像个在听博士生导师讲课的幼儿园小朋友。
“你就直接告诉我,啥时候能‘嗖’一下飞过去就行。”
“过程什么的,不重要,结果才是王道。”
“是,陛下。”塔洛斯从善如流,停止了技术细节的汇报。
转而开始执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她的声音透过舰内通讯,清晰地传遍全舰:
“所有单位注意,锁定当前坐标。”
“启动跃迁引擎第一阶段——能量化。”
伴随着她的话音,洛德感觉到身下的座椅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频率极高的震动。
仿佛整艘战舰都在发出一种低沉的、蓄势待发的嗡鸣。
他看到舰桥外的星空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被加热的空气观察景物。
“裁决号”本身也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能量辉光。
“能量化完成。启动第二阶段——信息化编码。”
舰桥内部的灯光微微黯淡了一瞬。
周围全息屏幕上的数据流滚动速度骤然提升了数个量级,几乎连成一片无法分辨的光带。
洛德感觉自己仿佛被浸泡在了一种无形的、由纯粹信息和能量构成的“海洋”之中。
有一种奇特的失重感和剥离感。
“信息编码稳定。启动最终阶段——信息层锚定与路径注入。”
“跃迁,开始。”塔洛斯的声音落下的瞬间,洛德只觉眼前猛地一花!
所有的景物——扭曲的星空、散发着辉光的舰体、甚至包括舰桥内部的金属墙壁——
都在刹那间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崩解、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法用任何语言准确描述的、光怪陆离的景象!
他仿佛被抛入了一条由纯粹信息和能量构成的、奔腾不息的狂暴河流!
无数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光带、符号、几何图形……
乃至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代表着不同宇宙规则碎片的抽象意象……
如同爆炸后的碎片般,以超越思维的速度从他“眼前”飞掠而过!
耳边充斥着一种超越了声音范畴的、如同亿万种不同频率的噪音混合在一起的……
混乱而宏大的“信息洪流”的咆哮!
这感觉,比他之前那一次通过虫族“虚空潜航”还要诡异、还要抽象!
如果说虫族的潜航是坐着潜水艇在浑浊的海底穿行。
那帝国的跃迁就像是把自己变成了一段代码……
被强行塞进了互联网的骨干网里,跟着数据包一起以光速狂奔!
而且还是没穿防火墙的那种!
都没减速啊!!!
“卧槽……这他妈……比坐过山车刺激一万倍……”
洛德仅存的意识碎片在信息洪流中艰难地维持着自我。
他死死“盯”着前方——
那里并非传统的舷窗景象。
而是一面巨大的、由塔洛斯主导控制的导航全息投影。
投影显示的不再是常规星空。
而是一条被强行“开辟”和“稳定”出来的、相对“平静”的信息通道。
通道两旁是汹涌翻滚、代表着未经过滤的原始信息乱流。
偶尔还有一些巨大的、如同阴影般的“信息团块”掠过。
据塔洛斯之前的“天书”解释……
那可能是其他宇宙的信息投影,或者某些古老而强大的存在在信息层留下的“痕迹”。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帝国要把舰桥塞到战舰最核心、保护最严密的地方了。
这要是在外壳上开个窗……
怕是还没看到敌人,里面的乘员就得先被这信息洪流冲成傻子。
或者被那些诡异的“信息团块”污染成不可名状的怪物。
整个过程其实并不长,按照塔洛斯的计时,大约只有几分钟。
但对于感官被无限拉长、仿佛在信息的惊涛骇浪中冲了几个小时浪的洛德来说……
简直度秒如年。
当那种恐怖的撕扯感和信息过载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周围的景象再次如同拼图般迅速重组、稳定下来时……
洛德发现自己还好好地半躺在指挥椅上。
舰桥依旧是那个冰冷简洁的舰桥。
只是外面的星空……换了一副模样。
“跃迁完成。已抵达目标星域外围。”
塔洛斯的声音适时响起,一如既往的稳定。
仿佛刚才只是在公园里散了散步。
“坐标误差:+8.7%。位于预定目标200.3天文单位外。”
“预计以常规动力航行,可在47标准时后抵达目标行星。”
洛德长长地、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自己的三观刚刚被扔进洗衣机里用“信息洪流”模式狠狠蹂躏了一遍又一遍。
他晃了晃还有点晕乎乎的脑袋,努力将注意力投向主屏幕上的星空投影。
这一看,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知道这鸟地方荒凉,但是这……
这地方……也太他妈“死寂”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前方那颗……勉强还能称之为“恒星”的天体。
它散发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昏黄暗淡的光芒。
像是一盏即将耗尽燃料的油灯,苟延残喘地悬浮在漆黑的虚空背景布上。
它的表面几乎看不到什么活跃的日珥或耀斑。
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如同老年斑般的暗区。
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彻底熄灭,化作一颗冰冷黑暗的白矮星,或者更糟。
直接嗨到不行,当场钻脑壳,然后变黑洞给你来一发大的!
而在它那微弱光芒的照耀下,远方的目标行星缓缓旋转着。
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锈蚀铁块般的暗红色。通过高倍率传感器放大图像……
可以清晰地看到星球表面布满了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谷和撞击坑。
几乎没有完整的大陆结构。
仿佛一颗被暴力捏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泥球。
大气层?几乎不存在。
只有一层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主要成分为惰性气体的残留。
更远处,星空稀疏得可怕。
目光所及,只有寥寥几颗同样暗淡、仿佛随时会咽气的恒星。
点缀在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帷幕上。
这片区域,就像是宇宙中被遗忘的、正在缓慢死去的角落。
“妈的……这鬼地方……”洛德喃喃自语。
“难怪虫子不来,这他妈来了都得含着泪走,怕是连路费都赚不回来。”
“启动高精度深空扫描,尝试重构该星系历史模型。”塔洛斯命令道。
裁决号的传感器功率全开。
无形的探测波束扫过行星的每一寸土地。
分析着岩石的成分,大气的残留,轨道上漂浮的残骸。
很快,一个基于海量数据推演出的、关于这个消亡文明的悲惨故事……
如同展开的卷轴般,呈现在洛德面前。
这个文明,暂时的称为“辉光遗民”。
他们并非这个星系的土着。
根据从某些保存相对完好的深空探测器残骸中恢复的只言片语……
以及对他们城市遗迹中放射性同位素的分析……
塔洛斯推断出:他们是一支逃亡者。
在无法追忆的远古时代,他们的母星系遭遇了无法抗拒的灾难。
一支幸运或者说极其不幸的舰队……
承载着文明的最后火种,在绝望中进行了盲目的跃迁。
或者说是在那残破的母星上,一批又一批的舰队进行着不稳定的跨宇宙航行。
虽然并不知晓那个宇宙发生了什么,但大概率是影响宇宙的天灾。
一批又一批的幸存者出发,根据这个文明的记载,大概有九成乃至于99%飞船都会被搅成碎片。
虚空背景并不像是信息层,那远比信息层更加混乱,信息层出现问题,最起码可以随时脱离出来。
而虚空背景脱离则是需要靠着恐怖的能量物质重新轰出来,一个能前往物质宇宙的空隙。
也许这个文明并没有灭绝完,但是最起码这分支………
最终坠落在了这个位于宇宙大空洞边缘、本就贫瘠且正在走向热寂的星系。
他们降临时,这里的恒星虽然也已步入晚年,但至少还能提供些许光和热。
他们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高度发达的科技,在这颗条件恶劣的行星上扎下了根。
他们建造起宏伟的、带有明显穹顶结构的封闭城市。
利用地热和残存的恒星能量维持着社会的运转。
他们发展了独特的、以适应低光照和资源匮乏环境为核心的科技树。
比如高效的光合作用替代技术、极端环境下的材料循环系统。
他们就像是在一片即将干涸的池塘底部,拼命挖掘最后一点湿泥的鱼。
他们挣扎了数万年,甚至可能更久。
他们的文明一度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绽放的、带着悲壮意味的坚韧之美。
但宇宙,并未给予他们任何怜悯。
这个星系,本身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恒星的核心燃料即将耗尽。
其引力逐渐无法束缚住外层物质,导致恒星风异常猛烈。
不断剥离着行星本已稀薄的大气。
星系内的物质资源在“辉光遗民”数万年的消耗下,也早已濒临枯竭。
他们就像是在一艘不断漏水的破船上,拼命舀水。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船舱的水位一点点上升。
根据对地层和城市遗迹的扫描……
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文明衰亡的轨迹:
最早建立的、也是最宏伟的城市被逐渐废弃。
能源配给不断削减,活动范围持续缩小。
到了最后阶段……
他们似乎全部退缩到了星球赤道附近几个最大的、防护最为严密的穹顶城市中。
依靠着可能已经运行了数万年的、濒临报废的地核能量提取装置,苟延残喘。
他们的人口在锐减,科技在失传,希望在被一点点磨灭。
他们就像是狂风中的残烛,光芒越来越微弱,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他们最终的命运……
本应是在某个寂静的时刻……
随着最后一台能量核心的停转……
或是最后一个幸存者在绝望中停止呼吸……
而迎来无声的终结。
他们的文明将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沉寂在这片被宇宙遗忘的坟墓里……
与周遭的热寂融为一体,不掀起一丝波澜。
而之所以没有跃迁出去的原因,很简单,这是大空洞,或者说这这是因为热寂而导致一整片区域的大空洞。
洛德并不敢确定这个大空洞的大小也许几亿光年,也许几千万,几百万光年。
但是对于一个文明而言,或者说是对于一个如此残破的文明而言,已经远到不能想象。
这本身已经是一个文明能想象到的最悲惨、最无奈的结局之一——
在漫长的挣扎后,于寂静和黑暗中迎来注定的消亡。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倒霉”。
就在这个文明已经油尽灯枯……
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
几乎已经接受了那寂静的终末之时——
灾难,以一种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也无力抵抗的形式,从天外降临了。
“探测到高浓度、高活性的虫族生物信息残留,”
塔洛斯调出了扫描结果,语气冰冷地陈述着那残酷的真相。
“分布于所有主要城市遗迹内部及周边区域。”
“根据生物信息衰变模型反推……”
“虫族降临的时间点,大约在该文明预计最终消亡时间点的……”
“前一百到一百五十年之间。”
洛德愣住了。
一百到一百五十年?
也就是说……
这个名叫“辉光遗民”的文明……
本来已经扛过了数万年的流亡与挣扎……
扛过了资源枯竭和环境恶化……
几乎、几乎就要……
不是迎来胜利,而是至少能以一种相对“平静”的方式……
走完自己文明的最后一程。
他们本可以在自己建造的城市里……
伴随着逐渐黯淡的星光……
有尊严地或者说,至少是自然地迎来终结。
甚至……有可能等到我们的到来。
可偏偏……
就在终点线已经遥遥在望……
甚至可以说只剩下一两步的时候……
两只或者更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迷路的……
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脱离了大部队的虚空虫族单位……
如同逛花园一样,偶然路过了这个鸟不拉屎的……
连它们都未必能看得上眼的破落星系。
然后……
或许是出于本能……
或许是觉得“来都来了”……
或许只是单纯地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零食”来补充一下长途旅行的消耗……
它们降落了下来。
对于已经脆弱到极点的“辉光遗民”而言……
这从天而降的虫族,就是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天灾!
他们残存的防御系统在那恐怖的生物兵器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最后的庇护所被轻易撕碎。
他们仅存的人口……
成为了虫子口中微不足道的、甚至连塞牙缝都算不上的“点心”。
塔洛斯调出了一段根据城市废墟中能量爆发痕迹和生物信息分布还原的……
模拟最后时刻的影像:
巨大的、形态狰狞的虫族单位……
如同死神般降临在最大的穹顶城市上空。
城市仅存的、微弱得可怜的能量护盾如同肥皂泡般破碎。
虫族甚至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屠戮。
它们只是如同散步般在城市中穿行。
所过之处,一切活动迹象——
无论是生命信号,还是机械运转的微光——
都迅速熄灭。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也冷漠得令人发指。
没有激烈的抵抗,没有悲壮的呐喊。
只有无声的、迅速的、彻底的……抹除。
一个挣扎了数万年,已经看到了终点的文明……
就在这最后的一刻……
被两只路过的、可能只是顺便“打个牙祭”的虫子……
以一种近乎侮辱性的、轻描淡写的方式,提前终结了。
它们吃光了或者说杀光了最后一批“辉光遗民”。
可能还顺便嚼碎了几台他们视若珍宝的、古老的能量核心。
然后……
大概是因为实在从这个穷得掉渣的鬼地方搜刮不出什么像样的能量和物质……
便毫不犹豫地振翅或者启动了什么生物引擎……
离开了这片毫无价值的星域,继续它们那不知目的的流浪。
只留下一颗被彻底啃噬干净的星球。
和一段倒霉到令人发指的文明绝唱。
“这……这,哎呦我操了……”
洛德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他想说点什么来表达内心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感。
却发现任何词语在这种极致的“倒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早不灭,晚不灭……
偏偏在最后关头,被两个路过打酱油的虫子给顺手灭了?
这概率,怕是比连续中一百次彩票头奖还要低吧?!
这得是多大的霉运,才能精准地在文明最后的一口气上,被硬生生掐断?
他甚至能脑补出这个文明最后幸存者们那一刻的懵逼和绝望:
我们都他妈的准备躺平等死了!
就最后这点时间了!
你们这帮天杀的虫子连这点安宁都不给?!
讲不讲江湖道义?!
有没有点公德心?!
虽然很地狱,但是也有些绷不住。
一种荒谬绝伦、又带着深切悲凉的感觉,在洛德心中弥漫开来。
他看着屏幕上那颗死寂的、承载着一个文明所有挣扎与最终厄运的星球。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在这冷酷的宇宙中,所谓的“运气”,是何等奢侈而又残忍的东西。
区区百年,对于一个万载的文明是如此短暂,对星空亦是如此短暂,却又是如此残忍。
文明啊,是如此的脆弱,又是如此强韧!
一个文明,如此的脆弱。
在虫灾的席卷下碎裂。
文明消融,个体消亡。
无论是模因,还是文明本身,亦或是生命……
皆消亡于此。
一个文明,如此的坚韧。
等待过无尽的岁月。
逃离灾难,寻求新生。
无论是于空洞中再生,于寂灭中生出新芽。
存载万年,终究不过一梦荒凉。
果然啊,一个文明发展下去,运气,幸运的时间,安定的环境,一个都不能少。
倒霉的真就喝凉水都塞牙!
洛德看向那个文明,心情复杂,怎么感觉自己像个收尸人?
洛德怔怔地望着主屏幕上那颗锈红色的、死寂的星球。
心中那份因成功跃迁而带来的些许兴奋,早已被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取代。
荒谬、滑稽、悲凉、还有一丝……物伤其类的凄然。
一个挣扎了数万年的文明,其最终的结局,不是轰轰烈烈的史诗终章,也不是悄然无声的自然消亡。
而是在终点线前,被两个路过“打酱油”的虫子像嗑瓜子一样,“咔吧”一下,随手就给捏灭了。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就像一场马拉松,选手扛过了极端天气,顶住了生理极限,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地眼看就要碰到终点带的边缘。
结果从天而降俩遛弯的老大爷,觉得他碍事,随手就给他一腿蹬旁边沟里去了。
连一声“操”都来不及喊。
“妈的……”洛德咂了咂嘴,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不吐不快,却又不知从何吐起。
他难得地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声音低沉了下去:“塔洛斯,你说……这算不算宇宙级的‘点背’?
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塔洛斯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扫过那颗星球,数据流在其中无声地奔涌,似乎在计算这种“倒霉”事件的概率。
最终,她给出了一个符合逻辑,却更显残酷的答案:“从概率学上看,陛下,这种在文明最终阶段遭遇极小规模、随机性极高的外部因素导致提前终结的情况,确实属于极小概率事件。
但考虑到宇宙的广袤与时间的漫长,以及虚空虫族分布的随机性,此类事件的发生,在统计学上……并非不可能。
而且,这种记载着帝国的历史并不少。
甚至还有很多文明弱小的,连被帝国发现都无法发现,便灭绝了,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最后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洛德被这极致理性的回答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行行行,知道你们使徒不讲感情,只讲数据。”
他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废墟。一种冲动,一种并非源于利益计算。
而是源于某种……更朴素、更近乎本能的情感,在他心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