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透出鱼肚白。
田易便走出了房门。
隔壁的凌霜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连日奔波的疲惫显然还未消散。
他没去打扰,反手将门轻轻带上,脚下那吱呀作响的木梯,在他刻意的控制下,也只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呻吟。
客栈大堂空空如也。
阳光斜斜地切过窗棂,在石板地上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只有一个店小二,脑袋一点一点地趴在门后打盹,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
田易瞥了一眼,心下了然。
这种地方,白日里是死水一潭,到了夜晚,才会变成沸腾的油锅。
那些狩猎的汉子、干活的匠人,只有在夜幕降临后,才会卸下一身疲惫,将自己灌入酒缸,把白日里得到的消息,连着酒气一并喷吐出来。
现在去打听消息,无异于缘木求鱼。
他索性也不叫醒那小二,径直推门而出,打算先去街上逛逛。
清晨的街道带着几分湿冷的寒意,零星有几个早起的路人,行色匆匆。
田易拦住一个背着空背篓的大叔,客气地问了集市的方向,便独自一人踱了过去。
与街道的冷清不同,集市已然是热气腾腾。
一口口大锅架在火上,浓郁的肉汤香气混杂着柴火味,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大多是些穿着简陋兽皮甲胄的黎族汉子,一个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
正捧着粗陶大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热汤,交谈声低沉而嘈杂。
田易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冲着摊主喊道:
一碗肉汤,两个麦饼。
好嘞!
摊主是个爽利的中年妇人,麻利地盛上一碗,汤中肉块翻滚,分量十足。
田易掰开麦饼泡进汤里,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将周围的谈话声尽收耳底。
他娘的,昨天进山好不容易碰到一头夜兽,一颗兽晶都没有,这个月给圣庙的供奉怕是又悬了!
一个络腮胡大汉抱怨道,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汤汁四溅。
谁说不是呢?圣庙那帮神棍,嘴皮子一碰,就要这要那,咱们的命倒越来越不值钱了。
旁边一位女子压低了声音,眼神里满是忌惮。
二哥!小声点,你想被护卫队抓去吗?
话音刚落,几个人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田易咀嚼的动作一顿。
圣庙,护卫队?看来这黎族的水,比想象中要深。
就在这时,一个瘦削的身影端着一盆油腻的脏水从旁边走过。
脚下一个趔趄,整盆脏水一声,不偏不倚,全泼在了那络腮胡大汉的裤腿上。
腥臊的馊味瞬间炸开。
狗东西!你他妈没长眼啊!
大汉勃然大怒,想也不想,一脚狠狠踹在那瘦削身影的肚子上。
一声闷响,那人像个破麻袋般飞出,蜷缩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
周围的食客见怪不怪,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只有几个胆小的缩了缩脖子。
那人趴在地上,压抑着一声痛苦的闷哼,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中没有寻常奴隶该有的惊恐与麻木,反倒燃着一簇倔强的火苗,死死盯着络腮胡大汉。
那是一种久居高位的眼神,带着不容亵渎的尊严。
哪怕身陷泥沼,衣衫褴褛,骨子里的傲气也未曾磨平分毫。
络腮胡大汉本想再补上一脚,可对上这双眼睛的刹那,心头猛地一跳,竟像被一头凶兽盯上,浑身僵住。
到了嘴边的怒骂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一个荒谬的词脱口而出:
修仙者?!
话音刚落,整个嘈杂的食摊都静了一瞬。
随即,他自己先反应过来,脸上青白交加。
这可是绝灵之地!灵气断绝,就算是天上的神仙掉下来,也得乖乖用两条腿走路。
修仙者没了法力,连个壮实点的庄稼汉都不如,否则这小子怎会沦落成奴隶?
自己竟被一个废人奴隶的眼神吓住了!
哈哈哈,老胡,你是不是昨天被夜兽吓破胆了?
一个奴隶就把你唬住了,出息!
同伴的哄笑声像一记记耳光,抽得大汉脸上火辣辣的。
恼羞成怒之下,他脸色一沉,攥紧砂锅大的拳头,恶狠狠朝着那奴隶的面门砸去:
狗娘养的,还敢瞪老子!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拳风呼啸,眼看就要砸中那奴隶的额头。
住手。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不响,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汉的拳头停在半空,他猛地扭头,只见一个穿着织锦兽袍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
她身段高挑,眉眼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矜贵,目光正落在那蜷缩在地的奴隶身上,眼神里竟带着几分玩味。
你是谁啊?想管闲事?
那络腮胡大汉皱起眉,见她是个女人,语气愈发不善,但不知为何,高高扬起的拳头却没敢再落下。
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莲步轻移。
怎么?连圣庙的衣服都不认识了?
大汉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猛地落在她那一身织锦兽袍上。
袍角处,用金丝银线绣着细密的青色云纹,繁复而古老,那是圣庙高阶祭司才有的专属标识,寻常族人见了都要绕道退避。
他脸上的凶气瞬间僵住,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随即那点凶狠就变成了满脸的慌乱和恐惧。
他一声就跪了下来,扬起的拳头也赶忙收回,恨不得藏进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原……原来是圣庙的祭司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恕罪啊!
女子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到那奴隶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奴隶依旧蜷缩在地,汗水混着尘土与血迹,从额角狼狈地滑落,可那颗头颅却倔强地仰着。
那双眼睛里,不甘与桀骜没有因为疼痛而消减分毫,反而像被血淬过的寒铁,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
哪怕来人是高高在上的圣庙祭司,他眼中也没有半分谄媚与祈求。
女子看着他这副野兽般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浓了,那是一种发现有趣猎物时的兴味。
她伸出手指,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在他沾着尘土的脸颊上轻轻划过。
倒是生得一副俊俏模样,留在这儿当个下等奴隶,实在是可惜了。
她的声音慵懒,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决定,跟我走吧。
奴隶的身体猛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