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满病房。陈明哲刚服过药,正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模糊状态。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传来主治医生温和的声音:“陈女士,方便出来一下吗?关于陈先生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有些情况想跟您沟通。”
陈静正在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连忙应道:“好的,王医生,马上来。”她放下水果刀,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似乎睡着的弟弟,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并细心地将房门虚掩上。
走廊里的谈话声隐约传来,起初是压低了的,但或许是因为涉及的内容太过沉重,医生的声音在不经意间提高了几分,清晰地穿透了那扇没有关严的门,一字不落地钻入了陈明哲的耳中。
“......陈女士,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作为医生,我必须得告知您情况。陈先生病情恶化的速度很快很,这是在我们意料之外的,就目前而言,我把能用的药物都用了,但效果甚微。”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陈明哲能想象到姐姐此刻紧抿着嘴唇、强忍泪水的模样。
王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深深的无奈:“所以说,作为家属,建议有个心理准备。”
“我......我知道了......谢谢您,王医生。”陈静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病房内,一片死寂。
陈明哲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世界,已经被冰冷的绝望感彻底淹没。
原来,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也一直在做心理建设,但当这最终的“判决”如此清晰地被宣读出来时,那种直面生命终点的恐惧和虚无,还是像海啸般将他吞噬。
身体的疼痛、日渐丧失的机能、无法掌控的颤抖......所有这些,都比不上此刻听到生命进入倒计时灵魂层面的战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陈静红着眼眶,努力调整好表情,推门走了进来。
她走到床边,正准备拿起未削完的苹果,却听到陈明哲极其平静地开口,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却没有丝毫波澜:
“姐。”
陈静吓了一跳,手里的苹果差点掉在地上。她看向弟弟,对上他那双异常清醒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疑惑,没有追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平静。
“你......你醒了?”陈静的声音有些发虚。
“嗯。”陈明哲应了一声,目光直直地看向天花板,沉默了几秒,然后,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的语气,清晰地说道:“姐,我想回家。”
陈静闻言,眼泪瞬间决堤。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明哲......其实刚刚......医生说的只是......”
“姐,”陈明哲打断她,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她道:“我都听到了,所以让我回去吧,我不想最后的时间,都耗在医院里。”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因为那不是商量,是决定。
这不,陈静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恳求的平静,所有劝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就这样,出院的日子定在两天后,这两天里,陈明哲表现得异常配合治疗,甚至努力多吃了几口饭。
他让陈静帮他仔细刮了胡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不再是病号服的休闲装。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看起来轻松自然的笑容。
以至于,当方临珊像往常一样,在陈静的陪伴下来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坐在窗边轮椅上、穿着自己衣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的阿哲。
虽然他还是那么瘦,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阿哲!”小姑娘惊喜地叫了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他:“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了!好好看!”
陈明哲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微笑着说:“因为阿哲病好了,今天我们可以出院回家了。”
“真的吗?!”方临珊几乎要跳起来,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病真的好了?不用再打针吃药了吗?可以天天在家里陪我了?”
看着她兴奋劲儿,陈明哲的心脏像是被蜜糖和玻璃渣同时填满,又甜又痛。
他用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肯定地点点头:“嗯,真的。以后都不用一直住在医院了,可以在家养着了。”
“太好了!太好了!”小妞儿高兴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主动推起他的轮椅,嘴里笑嘻嘻的念叨着:“我们回家!回家我拼图给你看!我新学会拼小熊了!静姐姐,快,我们帮阿哲拿东西回家!”
她完全沉浸在“阿哲病好了”的快乐中,丝毫没有察觉到陈静那强装笑颜背后的难过。
也没有去深思为什么“病好了”的阿哲,依然需要坐在轮椅上,为什么他的手还是那么冰凉,为什么他的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疲惫。
而陈明哲就这么任由她推着,感受着她欢快的步伐和叽叽喳喳的絮叨,仿佛他们只是结束了一次短暂的旅行,如今正要返回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家。
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前面,是兴高采烈、以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方临珊。
轮椅上,是耗尽所有力气维持着最后体面的陈明哲。
他又成功地骗过了她。
用他生命最后阶段,精心编织的、一个关于“痊愈”的,温柔而残酷的谎言。
所以,还是就这样吧,在他彻底倒下之前,就让她活在这个美好的谎言里。
毕竟,这或许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