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院士猛地摇头,镜片后的眼睛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丹田?别胡思乱想,任何观点都要足够的观测证据进行论证才行… …”
他刻意加重语气,像是在强行压下某种情绪。
随即转身指向实验室角落的蚁巢生态箱,声音不自觉放轻:
“你看这些蚂蚁……”
透明箱体里,工蚁正循着信息素搬运糖粒,对头顶人类的注视浑然不觉。
赵院士的指尖在玻璃上轻轻敲击:
“蚂蚁的复眼对运动和光线变化敏感,但分辨率极低,只能将人类视作“模糊的巨大阴影”,并且他们简单的神经元也无法处理认知外的问题,仅把人类当成“会移动的巨大障碍物”,而非有明确认知的物种。”
赵院士顿了顿:
“我的任何一个动作,对它们而言,都将是毫无征兆的灭顶之灾,是来自‘高维’的飞来横祸,就像我们人类面对中子星爆发、黑洞吞噬一样。”
这种代入感让三齐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突然觉着,小说里所谓的直面恐怖简直弱爆了。
如果… …修士的境界提升真的是升维的话。
所谓越阶战斗完全就是个笑话。
人家在时空长河里覆手为雨,你只能只能在你的时间线里,像个困在圆珠笔画的圈中的虫豸,连对方是什么都理解不了。
直面恐怖?
你先得能理解什么是恐怖才行!
三齐盯着生态箱里的蚂蚁,突然理解了赵院士眼底的慌乱。
那不是恐惧,是一种比恐惧更绝望的清醒。
他缓缓说道:
“您是说,黑区波动… …是高维生命的日常活动?”
“没,我依旧只是在阐述我们的认知问题。”
赵院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调出另一份数据,屏幕上浮现出黑区与血炁核心的共振频率对比图,两条曲线几乎完全重合:
“血炁核心是三维血兽的能量锚点,而黑区的波动,是高维空间在我们这个维度的锚点。就像蚂蚁只能感知到人类的脚步声震动,却永远看不见抬脚的动作,我们对黑区的认知,也只停留在波动的层面。”
“我们该如何… …我以为,这种波动只是高维通道降维固化后的共性……”
三齐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问“我们该如何反抗”,却发现这个问题本身就充满了无力感。
“不知道。”
赵院士的回答干脆得令人绝望。
“至少目前还不知道… …以我们现有的数学工具和物理模型,无法解析这种共性。它超出了我们的认知框架。也许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时空结构,也许……是某种截然不同的物理规则的一部分。”
“截然不同的物理规则?”
三齐的声音有些发颤。
“一个假设。”
赵院士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词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如果……如果我们这个三维宇宙,对于高维存在而言,并非一个需要探索的广阔空间,而只是一个……现成的,或许稍加改造就能使用的‘基座’或者‘培养皿’呢?”
他指着那些虫茧出现的地方缓缓说道:
“这些节点,或许分布符合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黄金比例… …就像我们的经脉一样,能量在其中循环、蓄积。”
“黑区的波动,就像是这个庞大系统不定期的‘自检’或者‘能量补充’。而我们,生活在这个系统里,甚至利用着它泄漏出的微小能量……”
三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一直认为,血修后面必然有某个“黑手”存在。
一个邪恶组织、一个异界魔神、甚至某个堕落文明。
是因为这个组织的最高意志的“黑手”的具体存在。
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可赵院士的描述。
彻底颠覆了这个具象的想象。
如果… …
所谓的“黑手”并非一个藏在现实世界里的“个体”,而更像是一种……规则。
一种将三维宇宙当作现成基座加以利用的、冰冷而绝对的运行逻辑。
它没有具体的恶意。
因为恶意本身,就是属于人类维度的、过于狭隘的情感。
它只是在“运行”。
就像人类不会对呼吸时吹散的尘埃怀有恶意。
它只是存在着,运行着。
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低维世界的绝对支配。
这种抽象性,比任何具象的敌人,都更令人窒息。
所谓修炼到极致后,不在五行中超脱三界外的飞升。
本就是根据古籍记载,而诞生的狭隘想象。
是啊… …
为什么他与徐行永远都找不到那个黑手。
为什么即便他们做了再多的努力,血潮还是像既定程序一般,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如期而至。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他的心智。
赵院士关闭了屏幕,图像消失。
但那份冰冷的恐惧已经深深刻入三齐的脑海。
“这些……都只是推测,疯狂的推测。”
赵院士转过身,背对着三齐,肩膀似乎有些佝偻:
“没有证据,也无法验证。就像蚂蚁无法验证抬脚的人类是否具有神性,当然,这些话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他停顿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三齐沉默着,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会碎裂。
“我最怕的不是那个‘可能存在’的高维生命本身。我害怕的是,即便祂真的存在,并且注意到了我们,我们对祂而言,也毫无意义。”
赵院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是敌人,不是宠物,甚至不是灰尘……只是……背景噪音。就像你不会去在意你呼吸时,吹动了空气里哪一颗尘埃。”
“我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爱恨情仇,文明的兴衰,个体的悲欢,在另一个维度看来,可能连一粒微不足道的宇宙尘埃都算不上。”
三齐看向生态箱。
一只工蚁终于将比它身体大数倍的糖粒搬到了巢穴入口,它兴奋地抖动着触角,与同伴交流。
它们不会知道,刚刚有一场关于它们世界本质的、绝望的讨论,在它们头顶发生。
它们只是遵循着本能,活着。
那一刻,三齐眼底的慌乱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
如果恐怖无法理解,那么绝望,或许也无需感受。
因为背景噪音,从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噪音。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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