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照片”两个字，燕时予略一顿。
棠许则继续努力回忆着。
关于那张照片，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了，因为只是匆匆一瞥，五官眉目在记忆中早已经是一片模糊，只记得照片中的人是一个有些清瘦的少年。
及至此刻，那张模糊的少年脸，忽然和眼前这张成熟男人的脸融合到了一起。
许星漾身上一向是有些神秘感的，那张照片也被她三言两语地带了过去，没有多提。
虽然棠许和她从上初中开始就是朋友，但是却很少听她提及她的家庭。
只有两次家长会，棠许看见过来给她开家长会的男人，那个时候，棠许以为那就是她的爸爸，只是每次来去匆匆，始终也没有机会打招呼。
但是棠许从来没有怀疑过许星漾的家庭会有什么不正常。
因为她实在是太优秀了，性格好，学习好，长得漂亮，有自己的爱好与梦想，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在充满爱的家庭里长起来的小公主。
虽然没机会接触她的家庭，但是棠许可以想象，或许她父母都是大忙人，且家教极严，所以她才从不带自己去她家作客，但这样的事在青春期完全不足以影响两个女孩之间的感情，所以棠许其实一直都没有在意过。
一直到十七岁的那个假期后，在将近半个多月的失联后，棠许被告知了许星漾意外去世的消息。
那个时候，她才第一次正式见到了许星漾的“父母”。
刚刚失去唯一的女儿，他们看起来很伤心，棠许根本就不敢多问什么，只是站在那个刻着“许星漾”名字的墓碑前，神情恍惚，思绪呆滞，怀疑这是一场噩梦，或者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
而今终于证明了，那的确是一场噩梦，可是开玩笑的人却并不是老天爷。
是那个在背后操控了一切的人。
“她从来没有提及你，不是因为她恨你，或者是她忘了你，是因为有人不准她提起。”棠许看着燕时予，“她一直想着你，等着你，所以才会在书页里放上你的照片——她那么优秀，那么好，不是因为她成长的家庭给了她多少爱，而是因为你！”
听完棠许说的话，燕时予久久不语。
棠许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去卧室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通，很快找出了一个一张记忆卡。
“我还留着她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棠许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找到机器插入了记忆卡，随后将里面那些尘封已久的照片投到了电脑屏幕上。
少女青涩稚又平静的面容赫然出现在眼前，燕时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母亲离世之后，妹妹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这个最重要的人在他的记忆之中，却始终面容模糊。
直至看到眼前这些照片。
那些如同蒙尘的记忆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这张少女脸上，有如今26岁的季颜的影子，也有从前10岁时候季颜的轮廓。
燕时予终于想起了妹妹小时候的样子。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仿佛试图穿过屏幕，去触碰里面少女的那张脸。
明明是还透着几分稚嫩的容颜，眉宇之间却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清冷，偏偏看向镜头的时候，眼神又是清冽的，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燕时予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缺失那些年里的妹妹，会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在他那时的梦境里，妹妹总是哭着的，哭得双眼通红，声嘶力竭，问他为什么那么狠心，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
可是原来，她那个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如棠许所言，她是坚强的，清醒的，有梦想，也有期待的……
“是不是她？”棠许轻声问，“我有没有认错人？”
良久，才终于听到燕时予的回答——
“是。是她。”
没有认错人。
17岁的许星漾和26岁的季颜在此刻合二为一。
她们就是一个人。
面对生死相隔九年，突然死而复生，却又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朋友，棠许心里即便再笃定，也多少有些慌张和不敢相信，直至此刻，从燕时予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她恍惚迷离激动确信，种种情绪交织，终于冲击得眼泪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棠许很少有这样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
即便是在燕时予面前，她也控制不住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可是在她转头要离开的时候，燕时予伸出手来拉住了她，重新将她拉回了自己怀中。
棠许有种手脚都无处安放的失措感。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我真的太高兴了……”
“我知道。”燕时予低低应了声，伸出手来抚去她脸上的泪痕。
棠许伸手轻轻握住他，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埋首进他怀中，再没有任何顾忌地轻泣出声。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
自从许星漾从她的世界离开之后，她好像就一直在失去。
失去跳舞的能力，失去舞蹈的梦想，失去自己，失去父亲，失去阿姨……
而如今，她好像终于寻回了些什么……
哪怕只是一点点，于她而言，却已经是这数年人生里，最极致的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