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泽在朝堂上的雷霆之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格物院。原本还有些遮遮掩掩的质疑和流言蜚语,在皇帝的明确表态后,瞬间销声匿迹。
取而代之的,是络绎不绝的访客和雪片般飞来的合作请求。
京畿附近的各大工坊主、矿场主,乃至江南织造局派来的专员,都挤破了格物院的门槛。
他们不再只是好奇地观望,而是带着真金白银和明确的订单意向,迫切地想要得到蒸汽水泵和新式织机的制造授权,或者干脆请求格物院直接为他们定制、安装。
“叶大人!敝号在京西有三处煤窑,若能得此神泵,产量翻番指日可待!价钱好商量!”
“周大人,小人乃江南苏记织坊的管事,我家东家愿出高价,购买十台新织机,不,二十台!只求优先供货!”
“陈大人,工部军器监下属的工坊,也想引进蒸汽机用于锻造水力锤,不知可否……”
叶明、周廷玉和陈实等人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迅速商议,决定由格物院统一负责核心技术的研发和标准制定,同时授权几家信誉良好、技术基础雄厚的官营和民间工坊,进行蒸汽机和织机的标准化部件生产与整机组装,格物院则从中抽取一定的“专利费”。
这不仅缓解了格物院自身产能不足的压力,更将“实学”的成果以最快的速度推向市场,形成了叶明所期望的“良性循环”。
与此同时,“实学”科举的报名情况也发生了显着变化。原本多是些无人看好的“偏门”子弟,如今,却有不少正经的秀才、甚至是举人出身,家境尚可的年轻士子,也开始悄悄打听“明算科”和“格物科”的考试内容。
皇帝对石柱的褒奖,以及那实实在在的新织机和蒸汽机,让许多人意识到,这条原本被鄙夷的“杂途”,似乎真的能通天子堂,并且前途光明。
这一日,格物院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林振邦,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倔强的年轻人。
“叶大人,”林振邦拱手笑道,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今日叨扰,是为一桩私事。这是犬子,林致远。”
那年轻人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朗:“学生林致远,见过叶大人。”
叶明有些诧异,笑道:“林御史,这是?”
林振邦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有一丝释然:“这孩子,自幼不喜八股,反倒对那些工匠之术、算学杂项感兴趣,平日里就爱鼓捣些机巧物件,没少被他祖父斥责为‘不务正业’。前次我来格物院,他听闻后便缠着我要来见识。”
“昨日陛下在朝堂之言传开,他更是铁了心,非要弃了今科的明经科,转报‘格物科’不可。我这做父亲的,拗不过他,也……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得。与其让他困在故纸堆里郁郁寡欢,不如遂了他的心愿,来叶大人这里,学些真本事。”
林致远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叶明:“叶大人,学生……学生想学造机器!想学能让织布更快、抽水更勐的学问!求大人成全!”
叶明看着这对父子,心中感慨万千。林振邦的转变,代表着部分开明士大夫阶层开始接纳甚至拥抱“实学”。
而林致远这样的年轻士子投身格物院,将极大地改善学员的构成,促进“文理”交融,意义非凡。
“格物院大门敞开,唯才是举。”叶明温和地对林致远道,“不过,这里学问艰苦,需动手实干,与你过去所读之书大不相同,你可要想清楚了。”
“学生不怕苦!”林致远斩钉截铁道,“只要能学到真学问,再苦再累也心甘!”
“好!”叶明点头,“那便按章程报名备考。通过考核,便可入院学习。”
送走千恩万谢的林家父子,叶明心情颇佳。然而,旧的矛盾缓和,新的挑战却已悄然而至。
傍晚,周廷玉拿着一封来自安阳的密信,眉头紧锁地找到了叶明。
“叶兄,安阳来信,情况有些棘手。”
周廷玉将信递给叶明,“自我们将新式织机、尤其是蒸汽机技术部分授权推广后,安阳本地依靠旧式水力、人力织布的小作坊受到了不小冲击,已有数十家小作坊主联名向府衙请愿,声称新机器挤占了他们的生计,请求官府干预。此外,使用蒸汽水泵的矿山,也出现了被替代的排水工人无处安置的问题……”
叶明迅速浏览信件,脸色凝重起来。这正是他之前预见到,并与朝堂官员辩论过的“机器与人争利”的问题,如今在安阳这个改革前沿之地,率先凸显了出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叶明放下信,走到窗前,看着格物院内依旧亮着的灯火,“技术的进步,必然会冲击旧有的生产方式和利益格局。堵是堵不住的,关键在于疏导和安置。”
他沉思片刻,转过身,目光坚定:“回信安阳,给出几条建议:第一,由府衙牵头,组织受影响的小作坊主,学习新式织机操作,或转型从事纺织产业链上的其他环节,如纺纱、印染、成衣制作等,安阳商会可给予低息贷款和技术指导。”
“第二,被替代的矿工,可经过培训,转为蒸汽机操作、维护人员,或由官府组织,参与新的矿山开拓、道路修建等工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加快新行业的培育!蒸汽机带来了更廉价的动力,可以催生更多需要动力的新工坊,比如木材加工、造纸、金属压延等等,这些新工坊需要大量工人!要引导资本和人力向这些新领域流动!”
周廷玉边听边记,频频点头:“叶兄所言甚是!必须让百姓看到,机器非是夺其饭碗,而是为其开辟了新的、更好的饭碗!此事处理得当,便可为天下范!”
然而,叶明心中清楚,理论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利益的重新分配,必然会伴随着阵痛和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