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永泽垂落的手不知何时攥住了她一缕发丝，缠绕在指节的动作轻得像挽留一片雪。
更多的泪滴落在在两人交错的鼻尖上，
记忆像冰冷的潮水，猝不及防地淹没了安长卿。
那双初遇时攫住她心魄的眼，重逢时荒谬的巧合，战场上以命相护的瞬间，还有每一次重伤濒死，睁开眼必然撞见的、那张灿烂张扬的脸……
顾永泽，像一块滚烫的陨石，蛮横地砸穿她冰封沉寂的世界，在冻土之上燃起焚天的烈焰。
如今，那火……正一寸寸地，被无边的寒意吞噬。
“我……”
她将滚烫的额头抵上他冰冷的皮肤，所有言语被喉咙里烧灼般的酸涩堵死。
我为什么哭？又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吻上那片失温的唇？
顾永泽的嘴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手指颤抖却异常固执地攥紧她的左手，在那枚戒指上，用指腹一遍遍描摹着轮廓。
“不…用…说…”
他的气息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个音节都耗尽了生命，
“还…戴着…就好…”
那枚小小的金属环，就是安长卿内心的证据。
安长卿的右手覆上他的手背，下唇被自己咬得深陷，渗出血腥的铁锈味。
她咽下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呜咽，像咽下一块烧红的炭。
深呼吸，安长卿抬眼，望进他瞳孔里那片涣散的灰暗，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清晰：
“顾永泽，我喜欢你。”
仿佛被这短短一句注入了最后的光，顾永泽失焦的眼底，骤然迸裂出一点微弱却惊人的火星。
他嘴唇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连一丝气力也无。
安长卿将他更深地、更紧地按进怀里。
怀中的躯体在不可挽回地变冷、发僵，
耳畔那微弱如游丝的呼吸，彻底断了。
他的重量，一点点地、沉沉地，向下坠去。
最后——
那只一直死死扣着她左手的手，
失去了所有支撑，
无声地，
垂落。
顾永泽在她怀里，彻底安静了。
……
顾永泽死了
安长卿很清楚
她没有像电视剧中那些女主般抱着男主哭天喊地，她将顾永泽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擦干净脸上的泪，端正的坐在尸体旁，沉默着。
“我来晚了。”
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她背后响起，甲一步步走到安长卿身边，似乎也在低头看尸体。
安长卿微微扭头，看见那袖口的“甲”字，又转回头：“甲队长，魔族伤亡如何？”
“一名已死，一名女性魔族右躯被毁了大半，被另一名断臂男性魔族救走。”
“好。”
“这是你的爱人？”
“我刚接受他的告白。”
“节哀。”
两个话少的人陷入了沉默。
不多久，军队在毒雾消失后，总算登上山，找到了昏迷的云家姐弟和安长卿他们。
安长卿全程表情冷静，接受他们的救治，听着他们说明云家姐弟的伤势，直到有人抬起顾永泽的尸体要放进裹尸袋中时，她再一次开口：
“不要放进去。”
众人一愣，有一士兵询问道：“安队长，我们的回收工作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喜欢如此单调，也不喜欢闷着，我先抱他下去，再放进车里。”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点头让开了位置。
安长卿蹲下再次抱起顾永泽，仔细的调整位置，遮蔽住他胸口的伤口，一步步，稳稳的走下山。
原来这么高的个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难抱，
原来人死后，温度会流失的这么快
原来，原来……
下了山，去到医院，洛笙带着霍盛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们也得到了顾永泽身亡的消息，
与安长卿见面时，两人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安长卿只是摇头：“我没事，伤势不重，去看看他们吧，我一个人躺一会，恢复一下灵力。”
“好。”
洛笙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队长，安谧还在，我们，也还在。”
安长卿没应声，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
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那根弦“啪”地断了。
她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下去，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她掉进了一个混乱粘稠的梦里。
那场烧红半边天的大火，林嘉远头也不回、决绝到冷酷的背影，清醒后眼前妹妹重伤的模样，还有……顾永泽那把毫不犹豫捅进自己心口的剑。
画面扭曲着，旋转着。
他们一个个从不同地方走出来，慢慢围拢，把她困在中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爸爸断掉的胳膊腿被粗粗缝上了，可他每动一下，暗红的血就从歪歪扭扭的线脚里不停往外渗；
妈妈那张被火烧得看不清的脸好像在笑，可胸口那个黑乎乎的大洞，深不见底。他们不停地喊着，声音又轻又飘：
“乐韶……乐韶……”
旁边，林嘉远眼里像淬了毒，狠狠剜着她，她身后隐约有个影子，像是林阿姨：
“你凭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你为什么和他们站一起！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回答我！”
声音尖利，刺得她耳膜疼。
安谧最安静，只是用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顾永泽浑不计的站在那，一直在笑，嘴唇无声地开合：
“我爱你。”
他们围得更紧了，声音混在一起，像潮水一样往她耳朵里灌，逼着她开口。
安长卿死死咬着牙关，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直到那些身影猛地扑上来，无数双手死死压住她，把她往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摁。
安长卿想要挣扎，可对上他们的目光时，她忽然失去了挣扎的念头。
好累啊……
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安长卿不想动了，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二十多年，这短短的人生已经经历过太多痛苦，丢了太多重要的人。
而得到过什么？
少得可怜。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她一直咬着牙往前冲，到底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