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林深坐在窗边，看着宫人悄无声息地布置晚膳，却总觉得心里堵着一块，有些不得劲。
林铭的状态太不对了。
依照往常，自己与父皇一同前去探望，即便他伤重虚弱，也定会寻着机会，用那惯常带着刺的语调阴阳怪气几句，或是暗讽他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劳驾探望，或是讥诮父皇的“关怀”来得太迟太假。
可今日，他太安静了。
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一言不发，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是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
这反常的沉寂，比任何尖锐的言语都让林深感到不安。
那种从岩洞中便开始萦绕的、关于林铭内心沉重负担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他得去看看。
打定主意，林深寻了个由头，只说白日睡多了有些积食，想独自走走，婉言打发了显然还想多陪他一会儿的林栎晟。
待到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林深披了件素色的斗篷，未带随从，悄然出了东宫，朝着不远处那座略显偏僻的宫殿走去。
殿外守卫的侍卫见是太子，正要通报，被林深抬手制止了。
他示意他们退远些守候，自己则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只点了几盏昏黄的烛火，光线黯淡，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药味，更添几分清冷。
外间空无一人，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四弟？”林深低声唤了一句，无人应答。
他心中疑惑，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内殿。
内殿的床榻上空空如也，锦被凌乱地堆在一旁，并不见林铭的身影。
人去哪儿了？伤得那么重，难道还能乱跑？
林深蹙眉，正打算转身再去别处寻寻，刚迈出一步，突然，身后一道温热的身躯猛地贴了上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从他腰间穿过，紧紧地、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地抱住了他！
林深心中一惊，下意识便要挣扎反抗，手肘刚向后顶去，一个熟悉又带着浓重鼻音、沙哑不堪的声音便在他耳畔响起，带着绝望般的颤抖。
“二哥……”
是林铭！
林深动作一僵，愣住了。
“四弟？”
他清晰地感觉到，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林铭的整个身体都贴在他的背上，微微发抖，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碎，嵌进骨血里。
隔着衣衫，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之人急促的心跳和异常高的体温。
“四弟？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林深试图转身查看他的情况。
“别动……”林铭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脸颊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处，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温暖和安定。
“求你……别动，就一会儿……”
林深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然后，他清晰地感觉到，颈侧的肌肤接触到一片湿热，并且那湿意迅速蔓延开来，浸湿了他的衣领。
他……哭了？
这个认知让林深浑身一紧。
那个向来骄傲、浑身是刺、宁可流血也不愿示弱的四弟，此刻竟在他身后，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无声地流泪。
滚烫的泪水一滴接一滴，砸在他的皮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也烫得他心头一阵酸涩。
“二哥……我错了……”林铭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悔恨和自厌，“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错了？林深更加困惑地蹙起眉头，他完全不明白林铭在道什么歉。
是为了昨日遇险连累了自己？还是为了以往那些口不择言的顶撞？
他张了张嘴，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和颈间汹涌的泪水而哽住，一时竟说不出安慰或询问的话来。
他的沉默，却仿佛刺激到了身后情绪已然失控的人。
林铭感受到他的无言，身体抖得更加厉害，那紧紧箍住他的手臂都因用力而微微痉挛。
绝望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语无伦次，自暴自弃地哽咽道。
“为什么不应我……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压抑已久的情绪决堤般涌出，声音里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也对……我这样的人……合该被讨厌的……母妃如此……父皇如此……你也该如此的……”
“我阴郁……狭隘……满心都是见不得人的妒忌和怨恨……我甚至……甚至……”
他甚至在那生死一线的瞬间，心底隐秘地期盼过，若是只有他和二哥在那岩洞中，永远没有人找到他们就好了。
这肮脏的念头让他无地自容。
“我这样的人……活该一个人……活该……”
林深抿唇深深的叹了口气。
“四弟，先放开我。”
林铭不想放开，但是又担心触怒了二哥，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林深转过头，伸手微微抬起他的脸，少年泪眼朦胧，眼圈泛着红。
林深倒是这才想起来，这家伙才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