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帝看着怀中咳得小脸通红的儿子，那点因后怕而燃起的暴戾杀心，在对上林深湿漉漉、带着恳求的目光时，终究是冰消雪融，化作了无奈的疼惜。
他如何不知儿子心善，见不得人为他丧命。
可一想到这些奴才竟疏忽至此，让他的阿宝独自承受惊悸之苦，那股邪火便又在胸腔里窜动，不加以惩戒，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更恐日后下人懈怠，再让宝贝儿子受了委屈。
沉默在寝殿内蔓延，只有林深偶尔残余的、细微的咳嗽声，以及宫人们因恐惧而压抑的呼吸声。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更是抖如筛糠，深知生死就在帝王一念之间，而能左右帝王心思的，唯有太子殿下。
片刻，齐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究是拗不过怀里这小人儿。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扫向地上跪伏的众人时，已恢复了帝王的冷厉，只是那杀意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惩戒。
“哼，”他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上，“既然太子为你们求情，死罪可免。”
宫人们闻言，刚松了半口气，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但活罪难饶！”齐帝语气陡然转厉，“伺候不力，让太子受惊，全部拖出去，重打二十廷杖！给朕狠狠地打，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教训，更记住，今日是太子仁厚，才保住了你们这条命！否则，便是死不足惜！”
这番话，既是惩罚，更是警告与施恩。
他刻意点明是“太子仁厚”，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宫人的恐惧与感激，都牢牢系在了林深身上。
跪地的宫人连忙磕头，“谢陛下隆恩，谢太子殿下。”
经此一遭，这些奴才只会对太子更加惧怕，也更加忠心，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李全在一旁听得明白，立刻尖着嗓子应道：“奴才遵旨！”
随即挥手，便有侍卫进来，将那些面如死灰的宫人无声地拖了出去。
殿内顿时空旷安静了不少。
林深靠在齐帝怀里，将父皇这番处置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他抬起还有些泛红的小脸，看着齐帝线条冷硬的下颌。
这位帝王，手段果然高明。
既发泄了怒气，立了规矩，又全了自己“仁厚”的名声，替他收拢了人心……还真是处处都在为他着想。
想到这里，他心中微软，想起齐帝方才冒雨赶来，浑身湿透的样子，便软软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父皇也喝碗姜汤驱驱寒吧，莫要染了风寒。”
齐帝正因儿子那体贴的话语和望着自己那满是依赖关切的小眼神而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冷厉。
他只觉得满腔的爱怜几乎要溢出来，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捏了捏林深那还带着点病气却依旧肉嘟嘟、手感极佳的脸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好，父皇听阿宝的。我们阿宝真乖，知道心疼父皇了。”
很快，宫人便端来了太子的安神药和给皇帝准备的驱寒姜汤。
父子二人，一个捧着药碗，一个端着姜汤，各自安静地喝着。
齐帝一边喝，目光却始终落在林深身上，看着他皱着眉头却依旧乖巧喝药的样子，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喝完药汤，宫人收拾妥当，悄无声息地退下，寝殿内烛火也被捻暗了几盏，只留下床边两盏昏黄柔和的光晕。
齐帝挥退左右，极其自然地脱去外袍，如同过往无数个夜晚一样，掀开锦被，躺了上去，然后长臂一伸，便将小小一团的林深揽进了自己温暖宽阔的怀里。
熟悉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刚刚喝过的姜汤的微辛气息笼罩下来，林深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
他能感觉到齐帝的手臂坚实而有力，小心地环着他，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带来一种被全然呵护的安全感。
“睡吧，阿宝，父皇在这儿陪着你。”齐帝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深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耳畔是齐帝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是令人安心的气息，白日噩梦带来的惊悸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齐帝感受着怀里小人儿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心中一片宁和满足，也缓缓阖上了眼睫。
?
连日来被齐帝拘在东宫静养，除了喝药便是看书，最多只能在殿内院子里稍微走动，林深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无聊。
这日午后，他勉强自己看完了手头那篇早已烂熟于心的策论，便将毛笔往砚台上一搁，小小的身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李冒。”他扬声唤道。
太监立刻应声上前，脸上堆着殷勤的笑：“殿下有何吩咐？”
林深用那尚带奶膘的小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孤这几日闷得很，想起有好些日子未曾去探望四弟弟了，不知他如今长得如何。今日天气尚可，去看看如何？”
李全哪能不明白太子这是待不住了，想找点新鲜事做，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头，满脸堆笑地恭维。
“殿下仁厚，时刻惦念着兄弟，此乃手足情深，自然是极好的！四皇子殿下若知道太子兄长这般记挂，定然欢喜。”
林深对这番奉承很是受用，满意地点点小脑袋，从椅子上滑下来，理了理身上精致的小袍子，便背着小手，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朝外走去。
李冒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紧随其后。
漪兰殿离东宫不算太远，不多时便到了殿门外。
守门的小宫女一见是太子驾到，慌忙跪地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林深颇有派头地微微颔首，脚步不停，径直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扬声问道：“免礼。四弟弟可在里面？”
那小宫女赶紧起身跟上，正要回话，却见瑾美人已闻声从正殿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疏离的笑容，拦在了林深面前。
“原来是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了。”
瑾美人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语气温和，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林深和他身后的一群人。
“太子殿下怎么突然来了？真是不巧，你四弟弟方才玩累了，这会儿正在里头睡着呢，怕是没法陪太子殿下玩耍了。”
她话音刚落，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嬷嬷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下意识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四皇子不是刚醒，正在里头玩布老虎吗？哪里就睡……”话未说完，便被瑾美人一记冷眼瞪得噤了声，慌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