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故渊早就知道码头有行动,他知道高桥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利用她作为诱饵,故意将她暴露在高桥的视线下,吸引敌人的主要火力与注意力,从而为真正的行动,争取时间和空间!
她不是什么意外的卷入者,她从一开始,就是被推向台前,吸引火力的靶子!是被自己无比信任的人,亲手推入了这命悬一线的深渊!
想通这一切的瞬间,清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千百倍。
愤怒一股股从心底里升起来,倏地,脑中好似有一道白光闪过……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要利用她转移火力,去更远的福利院不是更好,更有利于行动吗?为什么一定要带她来码头?!
真的只是因为行动遇袭吗……脑中愤怒、疑惑的雪球越滚越大,她突然生出一种冲动,她要去七号码头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任务行动!
她凝视听着外面的动静,搜寻的脚步声在工具房外徘徊了,手电筒的光柱不时扫过墙壁的裂缝,好一会儿才渐渐走远。
等到周边完全静下来,她才活动着冻僵的四肢,艰难地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她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扇沉重的铁门——
“哐当!!!”
门只推开一道缝隙,就猛地撞倒了外面不知谁堆放的一堆空铁桶!震耳欲聋的响声在寂静中如同惊雷炸开!
“在那边!!”远处立刻传来一声怒喝,密集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催命鼓点,迅速朝她藏身之处逼近!
清桅整个人吓蒙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数道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般锁定这小小的工具房。
完了!这个念头刚升起——
“砰!砰!”
两声干脆利落的枪响从不远处传来,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特务应声倒地!脚步声戛然而止。
工具房的门被猛地拉开,一道清瘦却敏捷的身影闪了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少奶奶,跟我走!”
是舟亭!清桅愕然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通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来不及细想,只能蒙着头,被他半拖半拽着冲出了工具房,钻进旁边大货箱构成的狭窄迷宫。
“这边!”舟亭压低声音,拉着她在阴影中疾驰。然而,刚才的枪声如同捅了马蜂窝,更多的特务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子弹“嗖嗖”地打在身边的集装箱上,迸射出刺眼的火花。
“他们在那儿!别让他们跑了!”
追兵越来越近,吼叫声几乎就在身后。舟亭将她猛地推入一个拐角,自己回身开枪还击,试图阻挡,但对方人多势众,火力凶猛,眼看就要被合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侧突然爆发出更为猛烈的枪声!
“砰!砰!砰!”
精准的点射瞬间放倒了追得最近的几名特务。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几个人,如同神兵天降,从侧翼悍然杀出,强行拦住了追击的特务!
是陆璟尧!他面色冷峻如寒冰,手中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对着舟亭厉声喝道:“带她走!快!”
舟亭毫不迟疑,趁机一把拉起几乎瘫软的清桅,头也不回地扎进更深的黑暗里。
清桅在仓皇奔跑中回头,正撞上同时望过来的陆璟尧。眸光似海,一眼万年,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万千硝烟火光中的一眼,只是此后在美国的六年里每每梦见,都让她彻夜难眠,又恨又念。
舟亭拉着清桅,在迷宫般的货箱阴影间亡命穿梭,巧妙地避开了后续的搜捕,最终停在江边一个小型驳船码头。冰冷的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一艘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货船正静静地停靠在岸边,跳板已然放下,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少奶奶,快!上船!”舟亭气息未平,指着那艘船急声催促,眼神不断警惕地扫视着来路。
逃命的紧迫让清桅来不及思考,扶着舟亭就要往跳板上迈,就在一只脚尖几乎要踏上去的那一刹那,她陡然停住了。
她看着眼前静静等候的船,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在她脑海中轰然炸亮!
难道……时间、危机、停泊的船只……这一切根本不是巧合!
陆璟尧从来就没有放弃送走她的想法,从来没有!!
她猛地收回脚,踉跄着后退一步,霍然转身,眼中燃烧着被彻底欺骗后的熊熊怒火,死死盯住舟亭:“都是计划好的,对不对?从陆故渊来找我开始,不,甚至更早!这就是陆璟尧的目的,他从来就没放弃过要送我走!你们联合起来,演了这么一出大戏给我看?!”
舟亭面色紧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既要防备追兵,又担心陆璟尧那边的情况,面对清桅的质问,他只能艰涩地重复:“少奶奶,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上船!为了你的安全,快走!”
“安全?”清桅惨笑一声,愤怒已经冲晕了头脑,声音里充满了讽刺,“把我当成棋子,随意摆布,这就是你们给我的安全?我不走!”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回冲,想要去找陆璟尧当面问个清楚。
“少奶奶!”舟亭一把死死拉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
挣扎间,清桅所有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彻底爆发,她用尽全身力气甩开舟亭,朝着枪声最激烈的方向,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声呐喊,声音划破了江面的夜空:
“陆璟尧!你又算计我,欺骗我!我不走!你有种就开枪——”
“砰!”
一声突兀的、震耳欲聋的枪响,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清桅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撞在她的肩胛位置,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整个人被那力道带得向后倒去,视野天旋地转,冰冷的江水瞬间吞噬了她的惊呼,刺骨的寒意裹挟着黑暗,将她彻底淹没。
“少奶奶!!”舟亭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惊吼,他甚至来不及判断子弹来自何方,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便跃入了漆黑冰冷的黄浦江中。
……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李慧芝像往常一样提着手提袋去医院上班。
路过巷口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墙角,一块青砖上,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不起眼的圆形标记——正是“成功,货已离港”的讯号。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提着袋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出了巷子,步入渐渐苏醒的主街,早点摊子冒着热气,黄包车铃叮当作响,人来人往,一片寻常的市井喧嚣,仿佛昨夜的枪声与牺牲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卖报!卖报!重大消息!黄浦江码头昨夜爆发激烈枪战!”报童清脆而高亢的叫卖声穿透了街市的嘈杂。
李慧芝脚步一顿,随着人流挤过去,买了一份还带着油墨味的报纸。她展开报纸,目光迅速掠过关于七号码头枪击案的简短报道,那轻描淡写的几行字,如何能诉尽昨夜那分秒之间的生死较量与同志们以生命为代价的周旋?
就在她准备细读时,旁边一则加粗的标题猛地攫住了她的视线——《日本军官高桥健次离奇暴毙,月满楼红歌女苏茉莉香消玉殒》。
她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急急下移。报道称,高桥健次与月满楼头牌歌女苏茉莉被发现在其别墅内双双中毒身亡,现场未有打斗痕迹,疑为情杀或灭口……
巨幅的头版头条中间是一张高桥健次身亡时的黑白照片,在右下角不起眼的位置是一张年轻女子的小照,女子眉目嫣然,风情万种的笑着。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李慧芝所有的伪装和坚强。报纸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她再也无法支撑,猛地蹲下身,在人来人往、喧嚣热闹的街头,用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不可抑制地溢了出来,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雅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