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容音看着跪在殿中、一脸惊惶的艾儿和田姥姥,将那串佛珠抚摸了一把,暗暗将符咒注入,破掉法力,一边给璎珞递了个眼神。
璎珞道:“怎么回事,都说说吧。”
艾儿一心只想着不能害了安多大师,于是一言不发,但又恐惧六宫之主的威势,吓得哭泣不止。
田姥姥倒是比较冷静,回答道:“皇后娘娘,奴婢与这姑娘偶遇,一时攀谈起来,这姑娘一片好心,要赠与奴婢这串佛珠,奴婢想这佛珠看着成色甚好,所以不敢拿。”
她默默祈祷艾儿接茬解释一下,没想到艾儿一味哭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音道:“田姥姥起来吧,璎珞,送田姥姥到偏殿等待。”
送走田姥姥,三人也很快在小队频段中商议出办法,容音率先开口:“这佛珠是蜜蜡所制,且是极为稀有的鸡油黄蜜蜡,蜜蜡产自南域、安南国等地,不但名贵,而且性脆易碎,难以雕刻,这样一串佛珠,休说是寻常人家,便是宫中也难得。再者,这上边有浓重香气,却不是宫里和京里常用的香料,倒是与蒙古王公进贡的藏香相似。”
她每说一句,艾儿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听到后面,更是嘤嘤啜泣不止。
明玉适时问道:“皇后娘娘,这么说来,这串佛珠倒像是南域师父们的法物,要不要去雨花台查问有没有少了佛珠?”
艾儿的心理防线崩塌了,哭道:“奴婢招,奴婢都招!这是奴婢向安多大师求来的,奴婢只是想要为自己祈求来世福报,后来听那位嬷嬷说她女儿重病,才想着让安多大师的无边福泽保佑她的女儿,求皇后娘娘把手串还给奴婢吧!”
明玉喝道:“你简直是糊涂!你可知这上品蜜蜡料石拇指大一块便要数十两白银,整串佛珠只怕没有几百两打不住,又是南域僧人的祈福法物,如此贵重,你开口就要,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宫里对远来贵客贪婪索取呢!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佛门中人更要守清规戒律,你把僧人贴身佩戴之物戴在身上,又是何道理!”
她本就生得面相严厉,如此一番疾言厉色,艾儿已是说不出话,只是跪地叩首求饶不迭。
容音制止了明玉,接着问道:“所幸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尚可补救。只是艾儿,本宫严令妃嫔宫人近日不可随意进出雨花台、宝华殿,你又是如何碰上那位安多大师?趁这时候事情还没闹大,你把来龙去脉说清楚,本宫才能帮你。”
这一硬一软的态度对比,让艾儿潜意识里把容音当成了救星,当即把在安华殿外遇上娴答应,娴答应带她见到安吉大师和安多大师之事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
容音让人记录下供词,因艾儿不识字,又读了一遍给她听,确认无误后叫她画押,又让明玉把艾儿带到长春宫一处偏僻房间先看管起来。
接着,璎珞又把田姥姥请了回来。
田姥姥还在忐忑不安,就听容音道:“此事已经查明,与田姥姥无甚干碍。不过艾儿说,田姥姥还有个重病的女儿?本宫只知道你有个儿子,这女儿的病是怎么回事,方便说说吗?”
田姥姥见她亲切和蔼,不由抹泪道:“奴婢早年嫁过人,前头的相公不到二十岁就死了,只留下个女儿,后来才知道前头相公一家子都有怪病,都是年纪越长血流越慢,最后全身的血都凝住了,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岁。后来奴婢再嫁,这女儿便寄养在乡间了,所以旁人不知。奴婢倒是不缺银子,可是再怎么求医问药,大夫都说这病是天生恶疾,无药可治。”
容音恳切道:“田姥姥为皇家接生了多少孩子,自己的孩子却病着,这是本宫失察之处。这样吧,本宫安排黄太医去给你女儿看看,拟个方子,要什么药,长春宫全包了。”
田姥姥没想到事情如此峰回路转,当即跪下,喜极而泣:“奴婢谢皇后娘娘圣恩!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当牛做马也报不完!”
容音忙让璎珞把她扶起,好生劝慰两句,又说今日遇见艾儿之事不可露出去半分,便让璎珞送她离开,又唤来赵一泰:“去养心殿,告诉皇上本宫这里有件机密要务,涉及祈福大事,须即刻与皇上商议,请皇上来喝杯茶。静悄悄地去,不要惊动旁人。”
这时已经很晚,皇帝本来翻了嬿婉的牌子,嬿婉人都到了养心殿,正要去沐浴。
忽然进保进来,附耳对皇帝悄悄说了什么。
皇帝眯起眼:“机密要务?涉及祈福?”
嬿婉已经退出去几步,见进保入内,猜想是有事,便道:“皇上,您还是先忙正事要紧,臣妾在这儿等您。”
皇帝脑中快速思索,这南域僧人来了许久,如懿一个信仰佛法的人,却没听说有什么消息,如今皇后突然说有机密要务……
他想了想,说:“不,嬿婉啊,你和朕一道,去一趟长春宫。”
两人到了长春宫,容音在外迎候。
皇帝携嬿婉走进宫殿,道:“皇后啊,你说有要务,朕想着嬿婉是贵妃之位,若有宫务,让她听听无妨。”
容音道声是,便让璎珞拿出了佛珠和供词。
两人看毕,俱是心惊。
容音道:“冰室的艾儿在外戴着这串佛珠,让璎珞瞧见,所以臣妾先把人带回长春宫扣着。好在那时天色已晚,也没多少人看见,只有接生的田姥姥见着,臣妾已经交待了她不可声张。”
嬿婉想了想,把白日鄂玉芥所言之事说了,又道:“臣妾因不是亲眼所见,听了鄂贵人说这话,觉得匪夷所思,也怕是她有所误会,所以一时不敢与皇上、皇后娘娘说明。但这艾儿所说,娴答应至宝华殿外,安吉大师亲出迎接,却与鄂贵人的话对得上。不过皇上待娴答应情深义重,娴答应理当珍惜皇上的真情,想来不至于不避嫌的。”
她说起艾儿这个名字,又觉得熟悉,忽然想起这不就是白日那个送冰宫女的名字吗!
于是道:“皇上,皇后娘娘,今日有一名冰室宫女到臣妾宫中送冰,失手跌了冰碗,叫臣妾罚了,那宫女就叫艾儿。若果然是这宫女,她受罚后心情郁郁,到安华殿聆听祈福法会,也有可能。”
皇帝转着佛珠,道:“把那个艾儿押过来,问着她。”
艾儿战战兢兢地来了,春婵一看便说正是白日那冒失的小宫女。
艾儿抬眼一看,现下连皇上和炩贵妃都来了,更是害怕起来,把先头招供之词颤颤巍巍地又说了一遍。
皇帝问:“你说是娴答应带你过去,又说安吉大师与娴答应对谈,那他们都谈了什么啊?说不出来,你就是胡乱攀扯娴答应,朕饶不得你!”
艾儿吓得再度哭出声来,却是越急越什么都想不起来,半晌才想到一句,抽泣着说:“奴婢听见娴答应说……‘大师修为深厚,宫中上下都对您虔诚敬重’,安吉大师回了一句‘娴答应每日早晚必至安华殿进香,更是诚心’。”
这不过是寻常的奉承之词,最多是能说如懿不大避嫌,却不能更进一步。
皇帝有些懊恼,又听艾儿不住抽泣,一下下吸溜着鼻子,顿时不耐:“这男子的佛珠这样贴身戴着,艾儿你实在太不检点。这安多,轻易将贴身之物许人,也太过于轻率。”(台词引用自原剧)
被皇帝这样评价,艾儿登时有些摇摇欲坠,又听皇帝似乎对安多颇有不满,更是慌了,急道:“皇上,皇上,都是奴婢的错!求您不要为难安多大师,他……他只是可怜奴婢,并无他意啊!”
容音与嬿婉听皇帝如此说,也连忙起身跪下。
容音道:“皇上息怒。艾儿年轻愚钝,又无父母教导,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只是希求福泽,人虽糊涂,但并无什么绮念邪心。至于这安多大师,皇上可还记得,十多年前皇上与臣妾到岫云寺进香,遇见过一个小沙弥,那孩子便叫做安多。”
皇帝被这已提醒,细细回想一番,忽然笑起来:“朕想起来了。他是安波的徒孙,也就是安吉的弟子,年龄也对得上。那既是如此,倒确实不是什么‘思凡’‘下山’的事情。”
又对艾儿不耐道:“这个安多,他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心智不全,见着人就送佛珠,你还当他慈悲心肠可怜你,难道你也是个傻子吗?”
容音干咳一声,提醒皇帝注意言辞。
嬿婉那会儿还未入后宫,这会子才知道怎么回事,也放心几分:一个痴傻之人,做出这样行为,就像孩童送人糖块糕点一般,不会让人觉得有私相授受之嫌。
于是道:“既然如此,这事情也不至于不可收拾,皇上就饶这奴婢一命吧。”
艾儿却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瘫坐下来。
皇帝挥挥手:“带下去,先拘在长春宫让皇后看着,等祈福结束,再行惩罚。”
艾儿神思恍惚,腿都软了,被人半架半拖地带了下去。
皇帝又问容音:“皇后以为,此事该如何料理?”
容音道:“安吉大师声名远播,远来是客,又是为大清祈福,臣妾以为,此事不宜张扬。臣妾想着,既然皇上与臣妾多年前见过安多大师,不若皇上您把这串佛珠拿回去,明日以叙旧为名,召他入养心殿,物归原主,这事也就遮掩过去了。只是娴答应……”
她适时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顿了一下才道:“皇上,‘天人’为六道之天人道,‘七宝’乃佛门至宝,鄂贵人信仰北君,对佛法无甚了解,若不是真听见这样的话,恐怕说不出这样的词语,再加上艾儿的供词,她说的倒也有几分可信。
安吉大师若真如鄂贵人所言赠送了一把藏香……藏香传说是由肉豆蔻、竹黄、藏红花、药丁香、草豆蔻、砂仁、麝香、红白檀香、黑香、冰片、当归等数十种香料,合以天珠、金、银、铜、珍珠、珊瑚等珍宝,甚至可能加入以百种草药炼制的甘露丸,一点点便是价值千金,珍贵非常,何况一把之数。此等贵重之物,若果真有人私下收藏,而不收于国库,登记入册,实在有违国法宫规,因此也不能不查。
大张旗鼓地搜检自是不妥,不过那香味道大,又呛人,若真收了,藏是藏不住的。青樱先前常去为娴答应调养身子,若是您让她再去请个平安脉,借机悄悄地看看,或许可以查明。”
皇帝将佛珠戴回手腕上:“皇后这法子妥当,朕会吩咐青樱去查的。”
第二日,皇帝分别让进忠和青樱去了一趟,很快,青樱就将一个青铜香炉搬进了养心殿。
这香炉,是她拿当日龙船之事威胁容佩帮她弄出来的。
皇帝不觉蹙眉:“你不会是大喇喇往外搬的吧?”
青樱垂眸:“皇上放心,娴答应又不爱金玉俗物,只要香气还在,她不会察觉少了个香炉的。”
进忠也拿到一点藏香带了回来:“奴才说奉皇上的旨意要些藏香供奉,还要了香方,但师父们只给了香,说这香都是安吉大师制的,是圣物,他们也不知道具体配方。”
他补充了一句:“奴才到了安华殿,总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也不知道是不是香气太冲的缘故。”
青樱用一根长簪挖出一点香灰闻了闻,又闻闻进忠带回的藏香,道:“这香里头有极细微的洋金花香气,古籍有载,南地的瘴母,焚烧后被人闻到,人就会神思昏乱,甚至于不记得回家的路,而这所谓瘴母,就是洋金花花丛。也许就是因为这缘故,安华殿的人才没有将娴答应早晚到殿中之事上报。其他娘娘往往让宫女交了经卷就离开,盘桓不久,吸入不多,才能保持清醒。而艾儿那日,在门口待了有一会儿,只怕吸了不少香气,才会一时迷了心智。”
进忠道:“皇上,传说南域的僧人很有神通,这不会是用来通灵的吧。”
皇帝嗤了一声:“当然是通灵,难不成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青樱放下长簪,触到香炉,不知碰到何处,香炉底部忽然弹出来一个暗格。
别说皇帝和进忠,就是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暗格中,是一串七宝手串,串着金、银、蜜蜡、珊瑚、砗磲、珍珠、玛瑙雕刻成的珠子,闪着耀眼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