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提前做好布置的记录仪拼凑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个360°无死角的病房画面。郑执坐在机器前,就差把眼睛轮番扎进那几个液晶显示屏里的时候,手还不忘指挥操作员偶尔停住给某角度来个特写——
“一号位、三号位给个暂停。”
连续的加班熬夜让这位本该在最意气风发年纪的刑警队长头上多出几分沧桑,长至鬓角的头发在头油和睡姿不当的加持作用下多出几分妖娆的弯曲度,再搭配郑执撅腚的站姿,让原本疲惫不堪的队员也生出了开玩笑的闲心。
他一边按他们队长说的那样把两组镜头暂停,边配合着把其余几组镜头的方位也一并调至合适的位置,方便他们队长在那儿撅腚观察。
“队长,我感觉凭您现在的经验不跨界则已、一旦跨界准是个大导。”半开玩笑的发言并没耽误警员持续接受他们队长发来的信号,随着一个手势入眼,嘴角笑意未去的警员早按指示把画面放行到下一个节点。
等候的时候,警员也学着郑执的样子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心里也忍不住感叹——要是他们队长做了大导,他怎么也能跟着混个摄影剪辑之类的吧……
闲开心的想法漫天飞了一会儿,最终随着郑执落座拉上了帷幕。
“姓武的费劲巴力找到李明的病房然后创进去,然后什么都没做?”郑执把指头插进那一脑袋的油头里,来回摩擦的时候表情也跟着调到了发愁的频道,“这也不合理啊……”
“队长,有没有可能咱们调查的方向本身就错了,案子和姓武的无关?”搓着胡茬在那儿一本正经分析的警员边说边摇头把自己的想法给否了,“也不可能无关,真和他无关他不会托傅神去学校送那样的消息,还偏选吴英跑路的节骨眼进校抢人,还有……”
队员越分析越激动,到了后面直接要跳起来发言了,可他忘了自己此时的坐姿也不咋样,类似于半躺的坐姿随着鲤鱼打挺的动作发出,直接让屁股底下的椅子失去了平衡,就听哐当一声,惊魂未定的警员可怜巴巴看向朝自己伸出援手的队长,说了声断了。
郑执为了不让他这个下属摔个狗啃泥,直接用蛮力压住了板凳,也压住了队员的大腿。
而属下这声断了,说得就是他的腿。
只可惜鬼哭狼嚎的动静并没唤起郑队半点同情,相反的,为了避免下属继续胡闹,他直接掐了对方一下反问:“断了没?”
“没断没断。”警员不敢继续胡闹,起身坐好,等他们队长下一步的指示。
而才收拾过他的队长到了这会儿竟没了什么动作,而是老僧入定般呆坐在电脑前,对着重头播放的那些视频出神。
“小锦州那边怎么样了?”半天,堪堪开口的郑执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说话的内容却跳脱到了又一个略显遥远的名字。
警员的思路显然还停留在医院这里,啊了一声后秒懂了队长的意思。
“小锦州就是头倔驴,问他什么也都不说,所以我们按您的指示已经派人去他老家了,就是人还没回来。”
警员说的事其实是郑执早在前段时间就提出来的猜测,按照常理,就算是片警再有正义感,但片警也是人,想做到为了替居民伸张正义把自己搭进去的,需要的除了正义感外,更需要一个促使他敢于这么去做的主观动机,而如果这个动机和那位武总能搭上线,案子说不定……
想着想着,郑执有郁闷地抓了抓脑袋,因为从警这么多年,靠逆推办案的情况对他而言真是少之又少。
“死老傅呢,找到人了吗?”
耳朵边没听到声音,郑执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还插在油头里的手瞬间又抓了一下。
“视频这么看是没问题,不过不排除后续有人会试图搞什么小动作的可能,所以务必严加防护,一旦他醒了,立马通知我。”
“是。队长,您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还要和你们这些小崽子报备吗?郑执心里憋着一股火,随便谁说一句话都可能给他点着了。
但骂声到了嘴边,最后也没出口,因为他发现眼前那个年轻的警员头顶竟也有了白头发。
都赖这该死的犯罪分子,简直是造孽啊,他愤愤地哼出一声,随口吐出三个字来——龙头岗。
他要去龙头岗再看看,毕竟促使小锦州参与到这起案件的起因地,他总觉得不会凭空成为吴英选择藏身的地方,更加不该毫无怨言地让他选择跳楼。
随着厚重的转门被手推开,凛冽的北风卷着新雪迎面朝他做着击掌欢迎,被这热烈的天气拍打到发蒙的郑执眯眼竖了竖领口,这才大步朝已经暗下去的天色中走了过去。
东北的天,每每到了这个时节,一天就显得特别短,四点没到,天就在慢慢爬过来的云和雪里有了夜色,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辆自行车出现,骑车的也是两脚垂放在车旁小心翼翼地从一块明显结了冰的地段上滑过,眼瞅就要平安过关时,噗一声灯路亮起来,吓得毫无准备的人吭哧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行人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郑执的车已经驶到了路角,一个右转弯的工夫,刚好听见一声这该死的灯。
有人嫌天黑太早灯亮太晚,市政那边为了方便居民做了开灯时间的调整,没想到本意是造福民生的举动照样被骂。这让郑执一下子就想起了刚才等灯时刷手机时看到的一条留言。
留言简短,就四个字,却字字扎心,因为这四个字写的是——警察无能。
说他们无能,他就要用行动和这些网络喷子证明一下,他们安平警察是不是孬种!
也是在郑执把车开上通往龙头岗的路段后,另一边的城市大学也因为几伙人的到来而显得有些乱套。
自从不知是谁借着校外的网络登录电脑,发现那个出现过季理的群被解散后,事情结束的消息就如同开春后疯长的草芽般开始在不算大的宿舍楼里疯传开,更要命的是,随着第一个学生把消息传回家里,就陆陆续续开始有家长跑来接娃。
负责留守的肖遥一开始还试图把人拦住,可架不住那些誓死都要把娃带走的家长太疯狂,在挨了几杵子后,挂了彩的肖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队长的命令,登记、放行。
“这些家长是不是真以为把娃栓身边就能确保他们的安全了?”
一楼门卫室,拿着借碘酒消毒的由头,肖遥被杨呐按在凳子上边嘟囔边说外面的情况。
“刚走了三家,最胖那个他妈还防贼似的防我们,怎么离开安平、什么时候离开安平,回哪儿去这些信息一概都不配合登记,他这是把我们当成嫌犯在防吗?哎呦你轻点不行吗?”
“想轻?”杨呐瞅准脚前方垃圾桶的方向一个瞄准抛投,随后又转身把小拇指夹着的两根棉签按进了碘酒瓶,“想轻就找别人弄去,我是法医,不能因为执行个非命案任务就把我当非命案人员使了吧?”
吐槽并没耽误杨呐手头的工作,两根沾好碘酒的棉签顺着碘酒瓶的瓶口往起一按一提,随后就被重按在肖遥的脑门上。
干净利落的动作不意外再次换来年轻人的一连串跺脚加尖叫,肖遥拼命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摆脱这种疼痛又狼狈的境地,可他越是想逃,某人就越不让他如愿。
杨呐冷笑,堪比千钧的手就像没花半点力气似的死死把肖遥按在椅子上,闲着的另一只手朝邢霏勾了勾,要来了纱布和胶带,再几下把伤口的地方封好。
“你再鬼号我就真要弄出点命案解解乏了。”
一声解乏直接吓得肖遥不敢再发声,只能可怜巴巴地摸着才固定完毕的纱布,退到邢霏那边小声询问着我怎么觉得杨呐姐比以前还暴力了。
失恋后的自然反应。
对比起有什么说什么的肖遥,时刻谨记自己宿管阿姨身份的邢霏表现得则要稳重得多,她选了一根扫床用的小扫帚上的一根塑料毛毛,就着肖遥的手划拉出自己的发言。
失恋?
一石激起千层浪,邢霏的话让对情感之事还懵懂无知的肖遥都懵了,他看看邢霏,又看了看对他们在说什么全然无知的杨呐,比着口型问道:我杨姐和谁恋了?
堪比二逼的样子看得邢霏都忍不住地摇头,也不禁把头转向了掀起一角布帘的窗外。
从她的位置能看到多半个门厅。
此时此刻,两个警员正把一家三口往门外送,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家人急于离开还是手上的皮箱质量本身就有问题,人前脚才出了宿舍门,那个装满衣服的箱子就原地爆了。
胡乱收起来的衣服散花时有着堪比核弹的威力,邢霏透过门帘甚至看见一个破了洞的男士袜和一条明显没洗的三角裤飞了出去,而伴随着布料齐飞一起而来的还有那孩子父母的骂声,有骂箱子质量的,有骂着鬼天气的,还有……
但这一声接一声的声音并没吸引邢霏多久,因为透过那几个弯腰捡东西的声音朝西看去,在那片低矮的灌木丛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