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流动，这是黄泉唯一能感受到的来自身体层面的感受。
自己的身体似乎陷入了一种破碎且无序流动的状态，她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唯有记忆还在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她睁开了双眼，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破碎的身躯开始重组，重组成了记忆当中的模样，而眼前的一切也随着瞳孔的建立也逐渐清晰。
她看到了湛蓝的天空，她嗅到了花朵的清香，她感受到了身体各处传来的触感。
微风吹过，她的发丝也随之轻轻摇曳。
“梦？”
她下意识地认为这里是梦境，但又想起来自己似乎是不会做梦的。
坐起身来，她看到了一片广袤的草原，草原之上盛开着无数朵白花，构成了一片纯白的花海。
而在花海之上，站着一个白色长发的身影，她身着一席如牧师袍般的制式制服，腰间的长发于尾端扎成麻花辫静静地垂落其中。
她眺望着天边的尽头，这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存在，或者说，这天地只为她一个人而存在。
黄泉站起身来，而她似乎也知道黄泉已经醒了，于是转过身来看向了黄泉。
那一瞬间，黄泉看到了了一张与琪亚娜、塞西莉亚等人略微相似的面孔，同样的白色长发，同样的蓝色眼瞳，同样温柔的笑容。
她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了，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人。
等一个爱着她，却并不被她所爱的人。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的人会是你呢，我该怎样称呼你呢？”
她走到黄泉的面前，对黄泉说道。
而黄泉沉默了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黄泉。”
“黄......泉？看来是一个包含了别样寓意的名字呢，你见过他了吗？”
“谁？”
“他叫奥托，奥托·阿波卡利斯，这个世界是由他所创造出来的一个新的未来，而我便是其中的锚点，我叫卡莲·卡斯兰娜，你可以叫我卡莲。”
听到这个名字时，黄泉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正是奥托朝思暮想甚至为其痴狂到不顾一切的那个名为卡莲的早已逝去的存在。
“这里，是虚数之树的另一面，而这个世界是位于虚数之树另一面的起源根系上所衍生出的一个世界，但......本不该这样的。”
听到她这样说，黄泉问道：“那么，你打算接受你的死亡？”
“我早已死去，却依旧活了过来，可是......未来并不该是这样的，奥托直接影响了起源根系，致使整个虚数之树的走向发生了变化，而我则是这条新生根系上唯一的生灵，也是根系本身的意识。”
“他......虽然和我记忆中的并无两样，但他实际上是另一个世界的奥托，或者说......”
“是多个世界的他聚合在了一起，成为了现在的他。”
卡莲向黄泉说出了一个真相，奥托·阿波卡利斯并不是原先他世界的那个自己，而是由诸多个世界的他融合而成的存在。
每一个世界都存在着一个他的同位体。
而奥托却将这些同位体与自己融为了一体，他到底想做什么，卡莲其实也不清楚。
“黄泉，我有一个请求，只有你才能做到的请求。”
“......说。”
“斩断这错误的根系，在它取代虚数之树之前，将它同我一起斩断。”
“为什么？虚数之树被虚无侵蚀，这条根系可以代替虚数之树成为新的它，奥托说这是唯一还能让虚数之树存在的方式，否则一切都将在虚无当中消失。”
而卡莲摇了摇头，说道：“不......他骗了你，他根本不在乎虚数之树是否能存在，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如何，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聚合所有虚数能量到这个世界，给予这个世界能脱离虚数之树的足够庞大的虚数能量。”
“他并不想拯救这个世界，而是想脱离这一切，创造一个独立出虚数之树外的世界。”
对此，黄泉又问道：“斩断了根系，也无法影响虚无的侵蚀，如果......一切终将消失，那么只剩下这个世界还能存在，也可以。”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存在，虚数之树还没有消失，我知道虚无的侵蚀几乎是不可阻挡的，但是......”
话音未落，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卡莲！！”
奥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这片花海之上，黄泉和卡莲同时转头看去，只见奥托满脸欣喜地冲了上来，仿佛目睹了一场奇迹。
还没等卡莲说什么，奥托便已将她拥入怀中。
“我终于又再次见到你了，我终于又再次挽回你了！”
“我们终于又重逢了啊，卡莲！”
太漫长了，奥托还记得自己等候了多少岁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如今，这份百年的心愿与思念终于得到了实现。
“奥托......”
卡莲的情绪却十分复杂。
她知道奥托一定会来到这里的，但她想在奥托来之前能结束这一切。
“这一次，不可能再有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了，哪怕是决定一切的神明也不行。”
“......你不能这样做，奥托，你不能将一切推入深渊，只是为了创造这样的一个世界！”
再三思索，卡莲还是推开了奥托。
但她的举动奥托并不意外，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会被卡莲所认可，但那也无妨，卡莲已经复活了。
卡莲活下去的未来已经建立好了，只要她能活着，所有的问题自己都可以去解决，解决不了的，那就交给时间去处理吧。
无论如何，她这次都不能离开自己身边了。
“不，卡莲，我正是为此而活着的，这百年的孤寂与悔恨在每个夜晚将会我的心摧残的千疮百孔，但那都无所谓，只要你还能活下去，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了，无法再忍受你死去的身影一次次回荡在我的脑海当中，无论要付出怎么的代价，无论你怎样看待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让你活着，所以答应我今后一定会活下去，好吗？”
奥托的语气十分的诚恳，若不是条件受限，他真想现在就把那些想说的话，说不出的话一股脑地全部告诉给卡莲。
告诉给她自己这些年来的感受以及当初对她的感受。
“若我活着......其他的生命就要因此消失......”
“不！它们不会消失的！原初的根系已经开始发芽了，它会取代这棵被虚无所腐朽的虚数之树，成为一棵崭新的虚数之树！不再受到虚无的侵蚀！到那时，越来越多的世界会再次出现，包括我们的世界！”
“我已经有了那样的能力！卡莲，我从来就没有抛弃整个世界，但我无法容忍被拯救后的世界却没有你的身影。”
“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我们理想之中的世界，死亡与绝望将会远离，悲惨的世界也将彻底消失，相信我，我能做到的！”
奥托所言非虚，可在卡莲的眼里，奥托却几乎要疯魔了。
他不愿放弃这第二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看着卡莲并没有投来信任与赞同的目光，奥托微微叹了口气，道：“卡莲......我不求你能理解我，我也知道我曾经都做过什么，但......至少别让我的努力白费，至少别让那些代价白费。”
“若你仍然选择死亡，那么这几百年的一切乃至整个世界......也都将毫无意义了。”
为了让卡莲活下去，奥托甚至可以用威胁，只要她愿意活下去，奥托就可以去用任何的方法。
“卡莲......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也让很多人陷入了绝望，你想怎样杀死我都可以，你想让我为之付出什么代价都没问题，但你一定得活下去。”
听到这样的话，卡莲的内心也感到了一阵疼痛，这些话表明了奥托到底有多么的执着，也表明了奥托这几百年内心的痛苦与渴求到底有多么强烈。
她心疼奥托，她怜悯奥托，但她却不会认可奥托的所作所为。
“奥托......”
“卡莲。”
“这一切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也许......我当初就不该遇见你。”
“但我从不后悔遇见你。”
哪怕她狠下心来对奥托说出这样的话，奥托却依旧不会因此感到心寒。
“哪怕再来十次、百次、千次万次，我都会再次遇见你，为此就算颠覆所有的世界都无所谓。”
说着，奥托对卡莲伸出了手。
“来吧，卡莲，虚无的危机仍然存在，若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解决这份危机，若你愿意，虚数之树仍然能够继续存在，虚无的未来并非虚无，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还有希望。”
经历了几百年，奥托其实已经理解了当时卡莲的心境。
他的内心只装着卡莲一个人。
但卡莲的内心却不止奥托一个人，她作为圣女，内心装着的是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
也因此，卡莲愿意以失去所有力量的肉身之躯挡在崩坏兽的面前，用自己的死亡换取其他人活下去的机会，也不在乎他们是否会对自己感激。
既然卡莲要拯救世界，那自己站在和她一样的起点，一起去拯救世界。
认可她的理念，正如当初她肯定自己的价值一样。
此刻，虚无成为了奥托用来换取卡莲回心的道具。
看着那只手，卡莲想起了曾经和奥托经历的种种，想起自己每次受挫的时候他总是会第一时间出现给予自己安慰，想起自己需要帮助时他也总是第一时间给出最大的帮助。
无论相隔多远，只要自己需要，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支持自己的那个人。
那时卡莲确实很感激奥托，可她还是无法原谅奥托为复活她而做出的那些事情，所犯下的那些罪恶。
因为那些罪恶因她而起，是她也要身负的罪恶。
“卡莲......我们依旧还有很多时间，但世界没有多少时间来等我们了。”
“我不想逼你做出选择，但我也同样不想让你后悔，是选择走，还是留下？”
“无论你做出哪个选择，我这一次都会陪你走到最后。”
那并非谎言，卡莲却也没有握住奥托的手，而是抬起头说道：
“我们都将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那是我做的，只有我一个人付出代价就可以了，那么......”
他抬起头看着被晾在旁边很久的黄泉，说道：“失礼了黄泉小姐，毕竟为这次重逢我已经等候了太久太久了，接下来让我们继续我们的计划吧。”
“根据博识尊之前给出的可能性推演，你们遭遇了时间重叠，导致处于过去也就是你们所搭乘的星穹列车与未来返航的星穹列车产生了碰撞，但这也让这条还未贯通彼此的道路产生了连接。”
博识尊早在很久之前就推演出了许多可能性，并一一罗列给了奥托去看，在未知的情况下，博识尊需要更多能够对问题提出意见的智者给予一定的意见。
其中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展现在了眼前。
“那么，其他人呢？”
“不清楚，也许卷入时空紊乱的乱流当中湮灭了，也许坠落到了其他还未解体的存在于过去时间段的世界泡中。”
“未来的星穹列车返航是否意味着未来的我们成功了？”
“并不会，虚数之树有两面，就像镜子一样，我们在这里抵达了这份可能性，那么另一面也会存在这种可能性，也就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在我们看来是他们撞了我们，而在他们看来则是我们撞了他们。”
“我们从未来抵达了过去，而他们也是如此，时间叠加使得我们开拓出的道路成为了他们要前往的过去，而他们开拓出的道路也成为了我们要前往的过去。”
“所以......我们要寻找的虚无的尽头，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我们身边。”
虚无没有时间的概念，过去和未来的虚无都是一样的，因为“虚无”存在就是发生，发生过的虚无是过去的虚无，正在发生的也就是未来的虚无也将无时无刻不成为着过去。
正是因为其本身“不断发生不断改变又独一”的性质，虚无存在于任何概念层次，同时虚无并不能被时间所定义。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很简单，时间被叠加，过去与未来的时间建立在了同一平面上并因为星穹列车的相撞产生了对折，虚无虽不能被时间所定义，却可以通过空间对折使得虚无的开始与结束处于同一时空的同一奇点当中。”
虽然虚无本身不被任何所定义，但虚无在吞噬时其本身将会短暂地与空间进行同化。
也就是“因果关系”的产生，因为同化了空间，所以才能吞噬空间。
虚无没有一瞬间将一切的一切都抹去，恰好就证明了它有一个开始的地方，也就证明了因果关系的存在。
现在，空间对折让因与果出现在了同一地方，而那里，就是计划当中所描述出的。
名为“虚无的尽头”的地点。
“我并不知道对折中心的世界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会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是虚无开始与结束的地方，所以......”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出发前往计划里最后的地点，而这，也将决定树与海乃至所有世界的命运。”
“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