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夏末总带着股子爽快的热,日头挂在头顶像个烧红的铜盆,把下湾公社的土路晒得发白,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被烫得微微发软。
杨锦云背着一篓沉甸甸的猪草,那篓子的粗麻绳紧紧地勒在她的肩膀上,仿佛要把她的骨头都勒断似的。
她额角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下来,刚刚擦去,转眼间又冒出了一层,那汗水黏糊糊的,把她鬓角的碎发都紧紧地贴在了皮肤上。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把背上这篓猪草交了,好让自己轻松一下。
身后的小姐妹杨菊花不禁好心提醒道:“你走慢点儿啊!这芦苇丛边的土本来就松,很容易脚滑的!”
她手里晃悠着两根狗尾巴草,像扇子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扇动着,试图给自己带来一丝凉意,背上的猪草对她而言根本不是负担。
“等会儿要是真摔沟里了,猪草洒了倒是小事,你别又被磕碰到哪里,到时候村里的婶子们肯定又要嚼舌根了。”
杨锦云刚想回头说“哪那么娇气”,却突然感觉脚下一崴,身体失去平衡。
原来不知是谁在前几天下雨的时候踩出了个浅坑,她重心不稳,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的土沟里栽,背上的背篓也跟着翻了个身,半篓翠绿的猪草“哗啦”一声散落在沟边的泥水里。
“锦云!你没事儿吧!”杨菊花赶紧扔了狗尾巴草,放下自己的背篓,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田埂。
杨锦云撑着沟边的土爬了起来,她的裤腿从膝盖往下已经完全湿透了,泥水顺着裤脚不断地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晕染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她有些狼狈地抬起头,看了看斜坡上那丛刺梨。
还好她刚才没有抓到那丛刺梨,否则这双手恐怕得被扎得满是鲜血了。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双原本还算新的布鞋,此刻更是惨不忍睹。鞋尖已经被泡得发沉,仿佛能挤出水来,而鞋帮上还沾着几根枯草,显得十分邋遢。
杨锦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么长的一条沟,就她摔倒的地方有水,你说巧不巧!
她哀怨地看了一眼杨菊花,这丫头多少有点乌鸦嘴属性的!
不过,杨锦云也知道,杨菊花之所以会这样时时提醒她注意安全,完全是出于对原主的关心。
杨菊花也是原主为数不多的好友,小姑娘心直口快,没什么心眼,她这个活了几辈子的人最喜欢跟简单的人相处。
两人蹲下来捡猪草,杨菊花一边把没沾泥的草往背篓里塞,一边还在碎碎念:“幸好是猪草,不是兔草,不然计分员肯定不能给你算工分。”
她说着指了指沟里最底层沾了泥水的几把猪草,“湿成这样喂兔子,兔子准拉肚子——上次三队的王春丫就是,不小心把兔草弄湿了没敢说,结果队里的两只母兔拉了两天,还瘦了一圈,最后被大队长好一顿批评。”
杨锦云“嗯”了一声,手里的动作没停。
她是三天前才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的,这里是夏国东北的长吉省玉树市澎湖县下湾公社杨家屯,整个屯子大部分人都姓杨。
捡完猪草,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屯子,大多数人家都是土黄色的院墙、砖瓦房。
在七十年代的夏国,这样的房子实属难得。
毕竟,夏国刚刚建国不久,经历了多年的战乱和自然灾害,国家正处于一个大国崛起的低谷时期。在这样的背景下,能够拥有如此规模的屯子和相对较好的居住条件,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过杨家屯靠近县城,除了种庄稼,还搞了副业,养猪养兔,还有个砖厂,比其他屯子的经济条件好不少。
屯子里的女孩子们除了农忙时要下地抢收,平日里要么在家里帮忙缝补浆洗,要么就像她现在这样,去坡上打猪草、割兔草,交到队里能算工分,攒着年底换粮食和钱,有学习能力的也能跟男娃一样上学,这可是找金龟婿的一个好途径。
按照原主的记忆,再过一两年她就该由家里做主,找个附近村里条件相当的人家嫁了,运气好的话,要是被县城里的人看上,那就算得上鲤跃龙门,彻底改命了。
原主长得本就不错,一双又大又圆的葡萄眼,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的时候眼仁里像盛着星光,水灵灵、亮闪闪的;鼻头有点肉感,却不显得臃肿,配上挺直的鼻梁和适度的山根,显得格外娇憨;嘴唇是天然的m字唇,颜色偏粉,说话时微微抿着,自带一股灵动的劲儿。
更别说她的身材,不是那种干瘦的样子,胸脯饱满,腰肢纤细,胯部也适中,是屯里长辈们都喜欢的“好生养”的身段。
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名声却不太好——全因为她有个堂姐,叫杨锦丽。
两人是同一天出生的。
据说杨锦丽出生那天,杨家屯已经旱了半个月,地里的玉米叶子都蔫了,结果杨锦丽刚落地,天上就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下午,把地里的庄稼救了过来。
而一个小时后,原主出生,家里那堵用了十几年的泥土院墙,“轰隆”一声就塌了半边,幸好当时墙根下没人,没出什么事。
那会儿大家还只当是巧合,可等两人满月的时候,隔壁屯的神婆不知怎么跑来了,拎着一篮子鸡蛋,说是听说杨家屯出了个“福星”,特意来沾沾喜气。
神婆对着杨锦丽又是摸手又是念叨,说她是“天送的福气,能给家里带好运”,转头看到原主,却皱着眉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就走了。
从那以后,怪事就越来越多。
杨锦丽出门,走在路上能捡到一捧野果,去河边洗衣裳能捞到一窝小鱼,甚至在自家院子里晒谷子,都能从谷堆里找出一颗野鸡蛋。
而原主呢,从小就像个猴儿似的,跟着两个哥哥上树掏鸟窝、下河摸螺蛳,不是爬树时摔下来擦破胳膊,就是摸螺蛳时被河蚌夹了手,有时候明明走在平地上,也能被石头绊个趔趄。
小孩子磕磕碰碰本是常事,可架不住有心人嚼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