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的是脉象，离桑从医馆那边借过来的病人，由考生望闻问切后写下治疗方案。
大考期间不可交头接耳，不可相互讨论。
离桑沿着各个考场转了几圈，发现考场纪律十分严明，并不需要格外的巡视，索性便直接回了正院二楼，准备叫上白玉白景安兄弟二人一同去往离家。
上去的时候，二楼偏厅正在打叶子牌。
白景安胡完一把下桌，临走之前把那把空白折扇留给了忽明娜，交代她。
“记得给我提字，要跟画意境差不多的。”
富家子弟的扇面讲究的就是一个附庸风雅，怎么装怎么来就行。
忽明娜展开折扇看了两眼，“要谁的字？”
“什么谁的字？”
“喜欢哪个书法大家的，我都能给你仿。”
离桑和白玉已经推门出去了，白景安抖了一下今早穿出来的斗篷，反手披上。
“你指望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认识什么书法大家？就你平常写的就行。”
说罢，也不等忽明娜回话，匆匆跟上离桑和白玉的脚步。
……
很快，国医府的马车便停在了离府外。
离桑迈步下了马车，带着白玉白景安二人一同上前。
“见过大小姐。”
门房匆匆行礼。
离桑淡淡颔首，问道，“二哥在吗？”
门房恭敬回复：“回大小姐的话，二少爷一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
离桑点头，“那我进去等他。”
门房一愣，连忙紧着问道，“大小姐，这两位是？”
离桑淡淡开口，“是我母家那边的表兄弟。”
又一挑眉，看向那门房。
“怎么，二哥不在，这离家我进不去？”
门房连连后退一步，“小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不敢拦您啊，大小姐快请。”
离桑这才带着白玉和白景安一同进了离府。
以她如今的身份，除了皇宫不能随意出入，这京城中，无论去到哪里，都得给她几分颜面。
三人进了离府，那领路之人开口道。
“大小姐找二少爷可是有事？”
“先去客厅稍候，小的即刻便去请二少爷回来。”
离桑道，“不必，我母家的两位兄弟初到京城，想来看看娘亲先前的居所。”
她脚下一顿，“白姨娘当初所居的院子，现在可还在？”
那人一愣，“这……恐怕要问一问府中的老人。”
离桑走在前面，与离家的家仆交谈。
白景安跟在后面，东张西望片刻，开口评价道：“这园子看着委实小气，国医府的一半都赶不上。”
他眼中满是嫌弃，叹息道。
“小姑姑就是嫁进了这样的人家吗？当真穷酸，若是让祖母看到，定是要心疼的。”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收敛，走在前边的小厮面露尴尬之色，又不敢吱声。
离桑算是知道他跟忽明娜为什么合得来了，这完全就是一类人。
那小厮领着三人来到正厅，吩咐了丫鬟上茶，又转头对离桑几人道：
“几位先请坐。”
又低声对离桑道，“大小姐，小的这就去帮您问问。”
离桑颔首，便见他匆匆离去了。
白景安大大咧咧地坐下，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
品鉴一番，摇了摇头。
“雨前龙井，可惜是去年的了。”
他这张嘴倒也是刁钻，品得分毫不差。
白玉懒得理他，至于离桑嘛，离桑喝不出来，索性不搭话。
很快，方才离开的小厮便回来了。
带来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嬷嬷，朝着离桑行礼。
“大小姐，老奴姓赵，当年白姨娘的住所便是老奴安排的。”
离桑起身，“有劳赵嬷嬷跑这一趟，请你来是想问问，我娘当年住的院子如今可还完好？”
赵嬷嬷低着头回话，“大小姐放心，那院子一直都在。”
“只是许久无人居住，有些荒废了，老奴这就带您过去。”
离桑点头致谢，带着白玉、白景安一道跟在赵嬷嬷身后。
一路上，白景安看哪里都不顺眼，挑挑拣拣，评头论足。
“这雕栏都有些破损了，也不知道修缮修缮。”
“表姐，怎么说也是你娘家，怎么寒酸成这样。”
白玉轻轻碰了碰他，低声道：“收敛些，别乱说话。”
白景安这才啧了一声，闭上了嘴。
穿过几条回廊，绕过一处假山，众人来到一座略显陈旧的小院前。
赵嬷嬷上前推开院门，一阵尘土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株枯树在风中瑟瑟发抖，显得格外凄凉。
离桑望着眼前的景象，神色微愣。
如此破败窄小的院落，足以想象出她娘从前的日子并不好过。
白景安难得地安静下来，眉头紧锁。
难怪他对这离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竟让他小姑姑住这样的地方。
离桑蹙眉，“怎么荒成这样？”
赵嬷嬷连忙应道，“大小姐，当年白姨娘去世后，老爷便没有再纳妾，这院子自然而然就空闲下来了。”
离桑深吸一口气，抬腿迈进院子。
“赵嬷嬷，你先去忙吧，我想在里面自己待会儿。”
说话间，她已经在院子里缓缓踱步，仔细观察这里的一草一木。
赵嬷嬷生怕被离桑迁怒，毕竟当初这院子是她分给白姨娘的。
走到一处屋檐下，离桑伸手轻轻抚摸着斑驳的墙壁。
这里的一切，也许都有她母亲留下的痕迹，可她却连关于母亲的记忆都没有。
白玉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本陈旧的书册。“不必伤怀，即便是困囿于这一方天地，你娘至少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离桑接过来翻了两页，只能从泛黄看不清字体的页面推断得出，那是一本医书。
再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屋檐下一个木质书架，上面摆放了不少书册。
离桑走过去，把医书放回原来的位置。
“时辰不早，咱们先找找百宝盒吧。”
白景安这才四下开始查看，翻找起来。
离桑不知道百宝盒长什么样，只能握着百宝秘钥四处对比。
这个院子不大，三人很快便找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东西。
就在几人打算再找寻一次之时，得到消息的离宽已经回了离府，来这处院落找他们来了。
离府不算很大，离宽却是在家奴的带领下，头一回踏入这个院子。
也是头一次知道，在光线明亮里的离府内，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
穿过废弃的小院，门口挂着的牌匾已经模糊不清，勉强能认出：【芝兰院】三个字。
他在院中四处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甚至让他有几分失神。
“二哥。”
离桑轻唤了一声。
离宽这才回神，站定在她面前。
“妹妹，这两位是……”
离桑问起她身旁的两人。
“是我娘亲那边的表兄弟。”
离桑回身跟白玉介绍，“表哥，这是离宽，离家如今的掌权人。”
白玉微微颔首，“江南白家，白玉。”
离宽一愣，有几分错愕。
江南白家？
是他想的那个江南白家吗？
边上另一个清隽的少年正抱臂打量他，目光自上而下，带几分好奇。
通身矜贵桀骜，整个人都显得纨绔不羁。
“江南白家，白景安。”
不论从谈吐还是衣着来看，白景安这模样都只能是白家那般世家大族才能养出来的孩子。
想不到白姨娘的母家，竟然有这样的来历。
离宽收敛思绪，换上了热忱又不失稳重的笑容。
“久仰江南白家大名，今日能得见二位，实乃我离宽之幸。”
他的声音爽朗，态度不亲不疏，谦逊有礼，给人的第一印象倒是不错。
而后又转向离桑，“妹妹此次回来，是为了什么，需要二哥帮忙吗？”
离桑摇头，婉拒道。
“二哥事务繁忙，就不劳烦你了。”
离宽拍了拍她的肩头，“有什么需要二哥的地方，随时跟二哥提。”
而后便拱手与白家兄弟二人告别，转身迈步离开。
离桑看了一眼天色，“再找找看吧，既然这院子这么多年没人动过，应该不会有丢失的可能。”
三人开始再度地毯式的搜寻起这个院落来。
目送离宽走远，白玉才开口，“你这二哥，对你倒是看重。”
“知道你来，特意赶回来一趟。”
离桑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闻到一点酸味。
“这个家若说与我关系亲近些的，也只有二哥了。”
想了想，离桑又补充道，“也算不得多亲近，只是比其他离家人好些。”
“他是个商人，最知道如何权衡利弊。”
在遇见离宽的时候，她已经是掌管侯府大小事务的主母，仅凭这一点，离宽这样圆滑的人也不会与她交恶。
白景安却并不赞同，“这人瞧着不像那般市侩的，对你并非只有全行利弊，心中应该是有你这个妹妹的。”
离桑倒是有些意外，白景安还有这般眼力？
她自己不太感觉得到离宽对自己的兄妹之情，觉得除了权衡利弊，还有他们身处同一条船上的盟友之谊。
但要听他这么说，离桑又觉得，或许也没说错什么。
至少刚才说有需要随时可以找他帮忙的时候，离桑感受到他的真诚。
白玉翻开一扇窗户，细细查看。
“你又知道了，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白景安白了他一眼，“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但我有眼睛，会看。”
“他看表姐的眼神，跟你看表姐的眼神，是一样的。”
白玉啧了一声，扭头去找另一边了。
白景安对离桑耸了耸肩，也换了个方向找。
离桑：“……”
她自小的经历，让她对一些隐晦的情感，不那么敏锐。
能敏锐洞察的，只有恶意。
所以对白玉和离宽这种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感，她并不了解，只知道别人对她好，她便对别人好。
如此看来，她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多了两位疼爱自己兄长了吗？
三人在离府的芝兰院翻找了许久，直到日薄西山，也没将白落寒留下的百宝盒找出来。
无奈，三人只得先行打道回府，辞别离宽，改日再来。
走的时候，离桑特地交代过离宽，不要清理芝兰院。
离宽虽不明所以，但也照着妹妹的意思办了。
出来的马车只有一辆，离桑只得先将白家兄弟二人送回国医府，顺道去接上忽明娜。
忙碌了一天的白景安回到回雪小筑，抱着个汤婆子往铺了柔软皮毛的贵妃椅上一躺，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忽明娜不仅画好了他的扇子，还抽时间陪着老太君补了个瞌睡。
直到忽明娜把画好的扇面递过来那一刻，白景安的天塌了。
画是好画，竹节有风骨，坚韧如君子潇潇。
空山日暮，意境悠长，颇具大家风范。
词也是好词，山际间来烟，竹中窥落日。
但那如同满地蚯蚓乱爬一样的字，实在让他……眼前一黑。
白景安很是费了半天劲，才认出写的是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嘴角止不住的抽了抽，满目凶光瞪着忽明娜。
忽明娜理直气壮，“你自己让我写的，我刚到大盛多久啊，还没学会怎么写你们的字呢！”
白景安哪里信她？
“胡说八道，昨日你不是写得挺好的吗？”
忽明娜耸肩，“所以我才问你要哪位书法大家的字，昨日那个是我仿的。”
“你仿得那么好，自己写就写成这个鬼样子？”
白景安难以置信。
忽明娜白他一眼，“亏你还是大盛人呢，你们大盛的文字，最注重的就是笔锋和气韵，这些东西没有天长日久的积累根本练不出来。”
“不给我东西仿，我自己自然写不出什么好看的来。”
白景安一时间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瞪着她。
眼看少年人一副被惹毛的样子，忽明娜想了想，补救道。
“要不我重新给你提一幅？这次你想要哪个书法大家的，提前跟我说？”
“大不了不重新收你的银子。”
白景安冷哼了一声，“用不着，这扇面就一幅，我瞧着有眼缘，如今让你糟蹋了，别的我也瞧不上了。”
忽明娜觉得这些个世家少爷实在难伺候得紧，应钥匙眼缘这种东西，那便是找来一模一样的，他瞧着不顺眼，非说没有，你也无可奈何。
她也不惯着，两手一摊，“哦那算了呗。”
还给她省事儿了。